万分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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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5月,民国二十六年的初夏,日军暂缓对江沪的轰炸和攻击,南京得以喘息,各路军阀共同赶赴上海抗日,当局于山东于日军关于上海战事谈判,报纸在天际盘旋,在日军飞机的轰鸣声里撒下越来越绝望的消息。
沈木河因伤滞留南京,被炮弹炸聋了一只耳朵,视力也受损,在医院里治了半月终于可以动身前往重庆,谢庭柯因为军事调动要去川蜀组织和收纳川军赴上海,于是两人一同坐船前往重庆,但在登船的时候,沈木河又病重倒下了。
轮船在缓慢地行驶,慢慢驶出港口,伐开宁静的水面,一层层波浪裹挟着后方的硝烟,让即使轮船上有不少的达官显贵歌舞升平都显得力不从心,谢庭柯从随船军医的船舱里出来,慢慢穿过放着流行音乐唱片的大厅,走到最安静的一间,推开门又合上,“督军——”
他摆手,“别叫这个,我职位都打没了,哪里还是什么督军?”
谢成一顿,他们一路从奉天到扬州的兄弟,死的只剩下几百人,被整编进民兵里,又命令谢庭柯去西南拉出一只部队来,的确是没有什么职位军衔了。
“不说这个了,山东的谈判怎么样?”
谢成把报纸递给他,“还是那样,日本人的胃口太大了,你知道他们怎么宣传的?”
“他们说,要三个月内灭亡中国!”
沈木河推门进来,听见的便是这么尖锐的一句,他头上还缠着纱布,瘦削的面孔愈加苍白。
“我听见外面的人也是这么说,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么?”
谢庭柯忙安慰他:“报纸上肯定是要夸大的,我们还有那么多军队的,怎么可能?你去取了信?”
沈木河点点头,他离开南京时把所有信取了,并给还联系的上的朋友故人去了信说自己离开了扬州,也不知道他们收不收得到。
谢庭柯帮他把信拆开,有两封是许长青的,他说因为看国内战局,担心北平守不住,回来和老师教授们收拾准备保护文物和资料南迁,翠萍倒没有音信,战事之下通信困难,也没有多的言语。
沈木河把书信一封一封存好,他的箱子倒是在炮弹里幸存,那封遗书也自然没有给谢庭柯看,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存了不独活的心思,也心知谁也劝不动谁。他攥住双手轻轻咳嗽,推开门走到甲板上,谢庭柯追出来:“不能吹风,你病还没好。”
沈木河把怀里的几封信递给他:“柯布,你可以看,也可以扔掉,烧毁,我的病反反复复,不知道还能等多久,你不要惦记我……”
谢庭柯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行!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想过,我想过太多了,我此去西南,我们再难见面,如果你撑不住,可以看我的信,如果你将死……”
他看着他,眼中多少无言的情绪,随着船下碧波一起荡漾,晕染比珍重和别离更难言的氛围,两个人握着手,但好像中间隔了千言万语,汇成滔滔江水,涌上沈木河湖蓝色的眼眸。
他开口,眼泪滑下:“如果你将死,不要挂念我,我存了你的衣袖,我们会葬在一起,死后会去天的居所,你还记得吗,额么格说的那个地方……”
谢庭柯抱住他,“我记得,我这几日也写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
他在沈木河的唇上印下深深一吻:“没收到对方的消息之前,万分珍重自己,一定,一定,答应我阿木。”
沈木河看着他,点点头。
因为晕船,沈木河后面几日几乎都在吃药和睡觉,谢庭柯接手了军务非常忙,连谢成也见不到几回面,等船只到了重庆,来迎接的杜兰歌和初雪一看见沈木河便哭了,三个人抱在一起,仿佛几年未见一般。
“哥,你瘦了好多。”
沈木河摸了摸初雪的头发,小姑娘长高了也长大了,剪了短发很利落,“没事的,我不习惯坐船,乌日娜,谢谢你照顾初雪。”
“阿木,你当时把船票给了我,我就十分后悔,要是你出了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我这不是没事吗?”
谢庭柯把他们送到安置的地方,便赶往成都收编川军,两个月后即将离开赶赴上海,临走之前,谢庭柯赶出最后的时间,去见病还未好的沈木河。
西南潮湿多雨,沈木河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吃了很多药也没好,昨日发了一场热,因为外面又在下雨,便躺着睡觉,没想到谢庭柯会来。
而谢庭柯坐在床前,静默无声,就好像这么些年,两人总在汲汲营营于生死,辗转于死地求生,从来没有这么好好的看一看对方。
在这样的安静里,他细细打量着床上的人,被炸弹碎片割伤的头额还绑着绷带,医生说伤到了视觉神经,以后视力会受损,一想到那双湖蓝色的,永远宁静平和的双眼会模糊不清,谢庭柯就握紧了双手,但他什么也做不到。
良久,床上的人小声呢喃着几句梦话,谢庭柯倾下身体,这半月治病以来,沈木河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大部分都在混沌之中,现在即使是讲梦话对谢庭柯来说也是十分难得。
“......不要死......柯布不要死......”
只这一句话,沈木河颠倒来回地念,心魔一般刻进脑海之中,谢庭柯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摇晃。
“阿木?阿木,我在这里,我没死,醒一醒!”
沈木河动了动手指,慢慢转醒,谢庭柯见他真的醒了,正想开口,沈木河便轻轻咳嗽。
“柯布,我有一张照片要给你。”
他从身侧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离开北平的那一天,战火正在席卷东三省,察哈尔省告急,街上都是人心惶惶,阿木和谢庭柯坐火车离开之前,无意中在许长青家告别留下一张唯一的黑白照片。
那张照片很短,被战壕里的灰尘沾染的旧朴朴的,照片上只有两个人,一个身量颇高,穿着军装军靴军官,帽子拿在手里,脸上没有什么笑容,表情却淡淡地柔和,长相俊逸棱角分明,而身旁是稍矮几分的男子,穿着长衫,领口绣着几支杏花蜿蜒袖口脖颈处,脸部深邃,一双眼睛湖水一般潋滟,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温柔,眉眼很深,嘴角带笑。
屋外还下着小雨,一如多年前的那一天,谢庭柯去参军,与沈木河梦中告别,可惜现在已经时移事易。
滴答——
滴答——
雨点和泪点同声,滴在沈木和的手心,这是他第二次见谢庭柯哭,面色看起来还是那么无情。
“柯布,我想回家,我想额吉和阿爸——你别难过,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好的人呢——别伤心——”
谢庭柯的眼泪打湿床单,他想去擦,却总是够不到,他想,柯布离他好远啊。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谢上将带着旧部和川军赶往上海淞沪会战,也是中日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战役,死伤不计其数。
据传于战役中战死,尸骨未能寻到,年三十一岁,而据传唯一的亲人也于重庆病死,年二十七。
——————正文完,2025.3.21未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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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修版,但故事大概走向是这样,会有几个番外的,终于!写!完!了!有没有宝出来聊聊天!在此感谢所有一年连载期间没有放弃这本文的读者,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