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波澜
-----正文-----
半晌后,蔡春禾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三万块钱。
冯钧秒懂,摇头道:“你拿回去,我不需要。”
“你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你先拿着治病,调养好身体,工作的事情莫慌。”
“我真不要,我还有积蓄。”
“我还不晓得你?”蔡春禾提高音量,说道:“你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哪还有积蓄?”
冯钧笑道:“你这样就不怕你老公吃醋?”
“他也晓得你的事情,同意我帮你,这笔钱就是他的心意。”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冯钧仍有风骨,坚定地将钱推回去,倔强地说道:“我还没落魄到需要靠前夫的现任丈夫接济的地步,你们放心,我有办法。”
蔡春禾一噎,只好把钱收起来,并问道。
“你接下来有么打算?再考个公务员?”
冯钧无奈道:“就算能考上,体检也过不了。”
“……也是,那你就继续画画,我晓得一些这方面的门路,有需要我给你介绍。”
“我晓得了,你就莫要再管我了嘛,好好准备结婚,好好过日子,春春……”冯钧顿了顿,眼中有泪光闪烁,哽咽道:“我真的错了,我想对你真诚地道个歉。”
蔡春禾心中一阵发酸,讷讷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冯钧继续说道:“我今天原本不想喊你过来……可我还想、还想再看看你,只要我晓得你现在过得蛮好,我就放心了。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蔡春禾说道:“你也要加油,好好过日子,积极治疗,说不定也能康复。”
两人来到疾控中心大门口,蔡春禾一眼便看到等在不远处的崔芒。
崔芒正靠在车上抽烟,脚边扔满烟蒂。一见到他们,崔芒便快步迎上来,当他看清冯钧时,狠狠地震惊了一下……眼前这人与速写本上那位意气风发的英俊男人实在相差太多了,他几乎都不敢认,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蔡春禾介绍道:“哥,这是冯钧。冯钧,这是我的未婚夫,崔芒。”
崔芒回过神来,主动伸出一只手,热情道。
“你好你好,第一次见面,我是崔芒。”
冯钧没有跟他握手,而是礼貌地点点头,说道。
“你好,幸会。”
崔芒又说道:“一起吃个晚饭?”
冯钧客气道:“不了,不麻烦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崔芒说道:“那好,兄弟慢走。有啥子事情就给我们打电话。”
冯钧笑了笑,冲着他们点点头,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崔芒揽住蔡春禾的肩膀,问道。
“幺弟,没得啥子事情的嗦?”
“冒得……哎,他们问了蛮久,累得很,我们回家,回家再说。”
回程路上,崔芒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冯钧,感觉好不一样的嗦……”
蔡春禾诧异道:“你们之前见过?”
崔芒揉揉鼻尖,用不好意思的语气说了自己偷看蔡春禾速写本的事,并解释道。
“他那么帅、那么有气质,一看就是个艺术家,跟幺弟好般配的嗦。哥晓得自己不是那种人,也担心自己配不上你,原本不打算再追你,就把你当个弟弟宠着也蛮好。”
“所以你才喊我到云雾山,还让郭大哥说媒?”蔡春禾哭笑不得道:“你有点苕吧!”
“哎,是撒!还好郭大哥会讲话,还好我把你追到手了,要不然今天见到冯钧,我真是要后悔死……哎,你莫要搞误会了撒!我不是看不起你前夫……”
“我晓得!”蔡春禾笑道:“你怎么对自己那么冒得自信。”
“男将要有自信,但不能盲目自信,毕竟我那个时候受过情伤,还蛮小心。”
闻言,蔡春禾忽然想到什么,好奇道。
“我问你,我们相亲时第一次见面,你么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嘛?你觉得我哪好?”
崔芒目视前方,面带笑容,橘黄色的路灯在他的侧颜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说道。
“我早就见过你……幺弟长得帅,有气质,又是小姨介绍的,哥早就晓得你是个好娃儿,跟你在一起,我感觉蛮安逸。我们都这个岁数了,合得来,能把日子过下克才是最要紧的。还有,你心眼蛮好,会照顾人……我再多管闲事,就不会挨老婆骂了撒。”
蔡春禾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每个角落都被照进阳光,笑问道。
“你帮别个,你前夫会骂你?”
“是撒!哎,他总骂我浪费钱,说我是个烂好人。有时候还当着我的朋友的面骂人,骂得好难听,蛮不给我面子,搞得我好丢人的嗦。”
蔡春禾脑海里浮现出崔芒挨骂的画面,缩头缩脑地站在那里,面红耳赤,委屈巴巴的。
蔡春禾笑道:“你还真是个耙耳朵。你苕!”
崔芒伸手揪他的耳朵,说道:“你更苕!我们两个苕一处克了!”
蔡春禾嗷嗷叫着求饶,又问道:“晚上吃么斯?”
“苕粉!苕皮!苕面窝!”
“你还来劲了?”
车里传来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车辆在华灯初上的街道飞驰着,驶向家的方向。
半夜两点,崔芒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躺在他怀里的蔡春禾也被吵到了,眯着眼睛不满地哼了一声。崔芒一手捂着蔡春禾的耳朵,一手摸索手机,发现是蔡春禾的手机在响。他接起来刚听了两句,顿时脸色大变,困意全无,推了推怀里的人,焦急道。
“幺弟!幺弟!快醒醒,冯钧烧炭自杀了!”
“……么斯?!”
蔡春禾瞬间惊醒,立刻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崔芒也在穿衣服,安慰道:“莫慌,我陪你。”
蔡春禾感激地看了崔芒一眼,两人匆忙穿好衣服,开车直奔医院。
冯钧离婚后在单位附近租房住,今天半夜烧炭,好在发现及时,被就近送往武昌医院。
当蔡春禾和崔芒赶到时,抢救已经结束,冯钧已脱离生命危险被送入病房,只是他还处于昏迷状态,正在吸氧,身上盖着被子,单薄得好似一张纸片。
蔡春禾心情复杂地看着冯钧,又心酸又气恼。他不明白冯钧为何如此想不开,得病是很绝望,可一旦生命消失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蔡春禾很想大骂或者揍冯钧一顿,但看着对方那苍白无力的样子,责怪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医生说道:“你们先去把刚才的费用缴一下……他有那种病,等他清醒后你们想办法,安排一下转院吧,我们医院治不了。”
蔡春禾皱眉道:“国家有规定,任何医疗机构不得拒诊艾滋病患者。”
“我晓得。”医生无奈道:“可我们医院没有那个治疗条件,也不能耽误病人的治疗。金银潭、中南、八院……这些都可以,你们上疾控中心官网查一下。”
两人东奔西跑,办手续、缴费、购买住院用品……打开水的时候他们路过护士站,听到两名值班护士正在八卦,其中一人说道。
“刚才那个烧炭的是艾滋病人哦?”
“是撒!哎,好吓人呦,还要给他扎针、拔针,哪个愿意克撒?”
“他还算有些良心,冒得割腕跳楼,不然搞得血到处都是……可惜!人长得还蛮帅。”
“冒得用,人家喜欢男人。”
“咦……”
两人明显地发出鄙夷声来,其中意思是“难怪得了那个病”。
蔡春禾跟崔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病房后,天都快亮了。蔡春禾疲惫地说道。
“哥,我陪着吧,你回家休息。”
“我陪你。”崔芒果断道:“不晓得他啥子时候醒,还要安排转院,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你刚才也听到了,医院是啥子态度,不能在这里久留。我联系医生,看能不能安排到金银潭。”
闻言,蔡春禾只能无奈点头,他又找徐亮请假,徐亮已经彻底无语,冷冷地说了个好。
冯钧白天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护士来换过一次液体,拔针时小心翼翼的,态度也不好。
崔芒回过一次店里,简单交代几句后便返了回来,还带来午饭。
晚上十一点多时,冯钧终于醒了,神色十分茫然,说不出话,满脸死气。
蔡春禾提心吊胆一整天,实在没忍住,便开口骂了两句。
冯钧什么反应都没有,眼睛睁了一会便疲惫地合上了,蔡春禾便不忍心再说什么。
医院的人得知冯钧醒了,立刻过来赶人,态度相当不好。最后还是崔芒不断交涉,塞了一点钱,院方终于同意第二天上午再转院。好在此时医生也发来消息,金银潭进不去,但可以转去中南医院,刚好就在武昌区,也免去了路途奔波。
第二天上午,救护车把冯钧送到中南医院,因为是定点治疗医院,医护人员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也更加专业了,直接将冯钧送到感染科的加护病房。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住的全都是得这种病的病人,谁也不会歧视谁。
蔡春禾本想给冯钧雇个护工,结果人家听说是那个病,全都不愿接活,就算加钱也不肯。
一整天忙下来,两人皆身心俱疲,倒是冯钧经过休息和治疗,脸色已经好多了。但他仍旧木木地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作,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
蔡春禾之前听说过,一氧化碳中毒容易造成脑损伤,他去请教主治医生,对方说道。
“那倒不会,他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但是确诊那个病心情肯定不好,你们当家属的一定要有耐心、多关心,帮助病人开导。他的心情好,再积极配合治疗,还能活很久。”
蔡春禾犹豫道:“那有没有办法让他康复?不让他死?”
主治医生笑道:“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要死的。不要悲观,积极治疗,总会有希望的。”
蔡春禾回病房时,冯钧又睡着了,崔芒坐在床边歪着头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蔡春禾走过去站在崔芒身边,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
崔芒满足地咂咂嘴,开始打呼噜。
蔡春禾看着面前两个沉睡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的初恋,一个是自己的挚爱;一个陪自己走过青葱岁月,一个即将与自己携手共度余生。
两个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男人,因为自己产生了奇妙的交汇。
他们三个人,在这个人生岔路口,相聚在一起。
蔡春禾发呆时,崔芒醒了,他咂咂嘴,口水弄湿了蔡春禾的衬衣下摆。
崔芒嘟哝道:“……我睡着了?幺弟饿不饿,我去买晚饭。”
蔡春禾心疼道:“你回家睡,他已经住下了,这里的医生护士蛮好,我应付得来。”
崔芒坚持道:“店里我已经打过招呼,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蔡春禾也坚定道:“你回家。”
崔芒挠挠头,又说道:“那要得嘛,晚些时候我过来给你们送饭,你想吃啥子?”
“崔芒。”蔡春禾握住对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已经做了这么多,足够了,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也不能再拖累你。”
“啥子?!”崔芒闻言直接跳起来,惊慌道:“你啥子意思嘛!”
不等蔡春禾解释,崔芒拽着他来到病房外面。崔芒皱着眉,沉声道。
“幺弟,你把话讲清白……啥子叫莫要拖累我?你不跟哥结婚了?”
蔡春禾低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芒低吼道:“那你啥子意思嘛!”
蔡春禾轻声道:“哥,我不能不管冯钧……你也晓得,冒得护工愿意照顾他,他也冒得家人朋友,工作也丢了,冒得钱……他现在那个状态有可能还会想不开……我、我也晓得自己是个圣母,滥好心,但我不能不管,如果他就这样死了,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崔芒松了口气,说道:“这有啥子嘛!我又不是不让你管,我的心眼没得那个小。”
“可是……”蔡春禾有些哽咽,抹着眼泪说道:“我想等他身体好些,振作起来,就不用再管他了……到时候我帮他找个住的地方,再找份工作,就不用再管了……可我不晓得,这一天要等好久……哥,我晓得你愿意等,可我不能拖累你。”
“哈批幺弟。”崔芒搂住他,安慰道:“莫说是你朋友得病,就是你得病,哥也不会放弃你的撒!你那朋友也不是瓜批,人家有文化,总有想开的时候,这期间哥就陪着你一起帮他。这世上,没得啥子坎坷是过不去的,总会好起来的嗦。”
蔡春禾把脸埋在对方肩膀上,闷闷地哭起来。崔芒又问道。
“幺弟,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想不想跟哥结婚?会不会跟冯钧复合?”
蔡春禾抬起头,坚定道:“我只想跟你结婚……如果你等不了我,去喜欢别个了,那我就再也不相亲,不结婚,守着跟你在一起的回忆单独过日子。”
“幺弟。”崔芒低头,吻了吻蔡春禾的嘴唇,郑重道:“或许在我二十岁的时候,也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但都到这个岁数了嘛,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很多事也看开了,晓得个人想要啥子,其他的都是浮云。只要你还爱我,还想跟我结婚,我就放心了。”
蔡春禾回吻对方,两人在医院走廊里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久久不愿松开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