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分开
-----正文-----
从望仙楼搬到神女殿已经半年了。
自从那天所谓的“神谕”出现之后,云也地位一跃而上,成为仅次于皇帝和神官的“神女”。
双手搭上栏杆,云也远目遥望山川。
夜晚的风吹起如墨的长发,露出戴在右耳上的璎珞飘带耳坠,随风飘扬。
神女殿比原来的望仙楼还要高,下面由五十四颗奇特灵石的力量作为支撑,使其悬浮在高达一百丈的空中。
寻常人上不来,这是皇帝为了给她接收天地灵气而专门建造的。
那天祭祀礼上众人的高呼吵得她头疼。
忽然之间,花香味扑鼻,云也感受到有人用手指在自己太阳穴处轻轻按住。
一股温柔的暖意顺着指尖流进来,缓解了突然的疼痛和烦躁。
抬头,云也撞进了一双闪动着星辰的眸子。
这是一个很俊美的青年,眉眼温柔,却因为那一双凉薄的唇,又带着几分疏离。
这时,墨玉走了上来。
“想什么呢?云云,大人叫你了。”顺手给云也披上羽裘,墨玉提醒道。
云也回过神,身子一歪靠进墨玉怀里,撒娇。
“阿玉~”
这段时间云也变得越来越活泼。
她总是喜欢抱着墨玉,说喜欢墨玉身上暖暖的气息。
搞得墨玉母爱大发,每晚都挨着云也睡,还要给云也讲“睡前故事”。
墨玉扑哧一笑。
她真是最喜欢云云撒娇的样子,可萌可萌的,就像以前自己养的那只小狗狗一样。
“只许抱一会儿啊,让大人等久了不好。”
说完墨玉环抱住云也,顺手在云也腰部抓了抓,有些疑惑。
“腰怎么还是那么细,要不你晚上回来我再给你做点夜宵吧。”墨玉有些忧愁。
怎么说以前那些在自己家里接受投喂的小动物们都会长得胖乎乎的啊。
“哎。”
墨玉拍拍云也的背,“好了好了,乖,你快去吧,一会儿回来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酒酿圆子噢~”
“好。”
云也恋恋不舍地松开墨玉,脚尖轻点,御风到了位于神女殿正后方的一处山谷外。步行穿过一片花海,她在山谷的最深处看到了背对着自己坐在树下的神官。
深吸一口气,云也双手背在身后,脚步尽可能最轻的悄悄走到神官身后,附身,低头,双手一拍,突然开口。
“嘿!”
......
......
......
风动,云动,树叶在动,但神官没有动。
又没吓到他,云也有点沮丧,心想这人怎么永远这么淡定,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能有一点波动。
“哎,”
她绕到神官面前,盘腿坐下。
“大人,今日要教我什么呀?”
手肘搭在膝盖上,云也十指交叉撑着下巴。
神官抬起眼皮,膝上放着一本还在画的画册,不过应该是刚下笔,还看不出来画了什么。
他语气淡淡。
“今日我们学,神隐术。”
“神隐?!”
云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神隐术,传说中是百年前的一个特殊种族独有的术法。
之前云也偶然在神女殿的古籍中看到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学。
神官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云也柔软的发顶。
“是啊,神隐术,”
说着把画册合上,朝云也伸手,“来,把手给我。”
云也有些犹豫,“可是神官大人,那不是……”
“信我就好,你可以,也只有你能学。”神官认真的看着云也,语气很肯定。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可能某些曾经看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在今天得到答案。
她不再迟疑,将手搭上神官掌心。
手心相触的一瞬间,云也感到自己进入了一片虚无的空间,漆黑的空间让她什么都看不到,她有点恐慌。
“大人?”
手指捏诀,一簇幽蓝色的光自指尖燃起,又陡然熄灭。
“神官大人?你在哪?”
嗓音略微颤抖,一直挂在腰间的金色铃铛此时突然亮起金红色的光芒,幼时的记忆突然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一点点占据云也的脑海。
兀的,云也蹲下身,双手抱住越发混乱的脑袋。
越来越多的恐惧快要将她淹没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左手掌心发出一阵烫意。
云也愣愣抬手,在金铃的光芒之中,她看到掌心有一枚光华流转的符文印记,让她感到亲切又怀念。
突然,金铃光芒大放,刺目的亮光让逼得云也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
几秒钟她听到了细微的鸟鸣声,水流声,还闻到了熟悉的花香味。
她睁开眼,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无星无月的穹顶下,万千银砂在虚空流淌,无数光尘聚成的河流时而舒展成飘带,时而碎裂成星屑,每一粒光点都在漆黑中拖曳出萤火虫般的尾迹。
银河边缘簌簌落下细雪,樱瓣擦过流动的星辉,折射出细碎的七彩光斑。无数只半透明的小鸟自银河中飞出,喙尖掠过银河表面,衔起一瓣沾着星尘的花。霎时它整个身躯都亮了起来,能清晰看见光流在它琉璃般的骨骼间奔涌。
“恭喜你,来到了你的‘隐’里。 ”
身后突然传来神官带着笑意的声音,云也惊喜转头,就看见神官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银河流动的光芒映射在神官漆黑的瞳孔里,仿佛神官的眼里也有这样一场银河美景。
于是云也开口。
“那么大人,你的‘隐’呢?”
神官看着云也,挑眉,“你想看?”
“可以吗?”
云也双眼亮晶晶,满含期待地问。
神官顿了顿,又看向银河。
“可以啊,等你学会‘神隐术’就给你看。”
“我一定会学会的。”云也眼神坚定地看着神官。
神官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所谓神隐术,就是隐去肉身,以神魂之力投入世间万物,将神魂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以万物之眼观世界,以万物之心感万物。修习此术者,需先摒弃自我,将心神放空,直至与天地共鸣。一旦成功,神魂便可脱离肉身束缚,化作一缕无形之气,随风飘散,随水流动,随光流转。”
转身,神官看向云也。
“现在你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你的‘隐’,试着让你的‘隐’带入万物。”
云也闭上眼,神识散开,跟随着耳边小鸟的鸣叫声和花香一点点深入山川河流,感受大地的脉动。
她感到自己一会儿是巍峨的山峦、一会儿是奔腾的河流、一会儿又是静谧的森林。她能听见岩石的低语,感受到树木的呼吸,甚至能触摸到风的轨迹。每一片叶子、每一粒沙石,都是她。
又过一会儿,她化作飞鸟,翱翔于天际,俯瞰大地;化作蝼蚁,匍匐于泥土,感受生命的渺小与伟大。在这种状态下,云也能感知生灵的喜怒哀乐。
铃铛声又起,云也忽然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人首鱼身的奇怪生物,她像一条游鱼般穿梭于深海,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深藏海底的洞穴。
穿过洞穴之后,云也看到了像陆地上一样的山谷。
金色日光照在大地上,许多长得跟她一样的生物在这里慵懒的舒展身姿,尽情歌唱。
“鲛人把月亮揉碎了撒在海里,那些亮晶晶的鳞片就变成了星星......”
女鲛人的声音轻柔,腕间银铃随着歌声节奏叮咚作响。小鲛人突然伸手抓住一缕女鲛人垂落的海藻般的发丝,对着阳光眯起眼——发丝里流淌着极淡的蓝,像把一截月光浸在了海水里。
这个场景让云也有些眼熟,她有些想起了曾经忘记的过往:
暮春的柳絮被斜阳染成金粉色,从半开的雕花木窗飘进来,落在女人未绾的青丝上。一个小女孩趴在女人膝头,数着她发间纠缠的柳絮,嗅着衣襟上淡淡的皂角香。娘亲的手指正轻轻穿过她打结的发尾,桃木梳沾着桂花油,梳齿刮过头皮时激起一阵细密的酥痒。
女人笑着用梳背轻点她鼻尖。
“淘气包,仔细看。”
突然翻掌变出颗珍珠,那珠子竟在女人掌心化成了水,又凝成只扑棱翅膀的萤火虫。小虫带着荧荧蓝光钻进小女孩的衣领,惹得她咯咯笑着滚进女人怀里,撞翻了盛着莲花干花的青瓷罐……
这原来是她小时候和娘亲的记忆。
“娘亲……”
云也脸上浮现出温情的怀念,原来她的娘亲是那么温柔和美丽。
金铃从云也腰间飞到面前漂浮着,云也伸手轻柔的抚摸它。
“原来你是娘亲留给我的金铃啊。”
受到熟悉的气息,宫铃轻轻晃了晃,贴近云也脸颊。
如今的它已经不再是五年前完整无损的样子了,原本光滑的铃铛已经失去光泽,变得黯淡,有一角还缺了个小口子,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一条蓝色的光线摇摇晃晃地从金铃里探了出来,小心翼翼缠绕在眼前,圈成一个球形的珠子,朝着云也心口飞去。
“啊!”
云也抱头栽倒在地,额头粉色宝石不停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血月悬在浪尖,符咒裹着铁锥刺穿水幕,锁魂链破云而下的瞬间,整片海域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无数术士凌空结阵,咒文化作赤红锁链刺入鲛人尾鳍。海水在镇海印下凝固成琉璃牢笼,鲛人银尾鳞片被生生剥离。少年把妹妹塞进泥沙之下的贝壳里,自己却被铁链绞住尾鳍拖向海面,鳞片在沙地上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怀孕的鲛女腹部被火锥贯穿,未成形的婴孩化作珍珠滚进礁石缝隙;
"宁碎不屈!"最年长的鲛族长老嘶吼着捏碎自口中吐出的本命鲛珠。
“宁碎不屈!”所有鲛人跟着高声呐喊,三千道幽蓝光芒自海底炸开,整座囚笼刹那浸透蓝血。吞噬血肉的诅咒顺着锁魂链倒灌,术士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长出鳞片。
“啊!这是什么东西!!”
有受不了的人生生拔掉身上长出的鳞片,可是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鳞片覆盖了低阶术士满身,他们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更高阶的术士扔进了重新结成的囚禁鲛人灵魂的阵法中。
到处都是哭喊声和尖叫声,云也的心绪被这种如潮水般突如其来的多方情感冲击的混乱不堪,所有情感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方式放大。
耳边嗡鸣,云也脑子突然痛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冲了出来。
终于,她承受不住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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