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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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三正坐在家里的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天边的云块大朵大朵的飘过去。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他急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心想着除了自己的女儿会在每周放假后，给他打一个电话外，他似乎没有在接到过其他的电话，刘老三将手机拿到面前，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号码，上面的备注简单地写着“弟”。

他那干柴似的手指轻轻触动了手机屏幕，然后将手机凑到耳边，大声的喊了一句“喂！”

电话那头的人传出声音“喂，哥。明天老汉过七十岁生，你看到时候还是过来哈嘛。

”哦——，嘶，明天！要的！要的。那，那我赶最早那趟车出来。”刘老三边说着又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生怕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没有听到。

“就是我们几姊妹简单的给老汉过个生，不用拿东西来。”

“害，我有钱嘞，”刘老三从椅子上起身，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伸进上衣最里面的那个口袋，摸着他那揣热乎的钱包。

“你到城里了，就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那，那这样啊，哈。”他又傻笑了两声。

对方寒暄了几句后也挂断了电话。

他盯着手机，沉默了许久。刘老三一共有三个兄弟姐妹，而他是混的最差的那个。早年出门打工，倒也是挣了些钱，可天有不测风云，四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挣的钱全都看了病不说，还欠下一屁股的债，身边的亲朋好友被借怕了，都有意的疏远他们。妻子看着日子没法过下去，跟他离了婚。刘老三也因为这场病，从此落下了病根儿，只能靠着政府的救济过日子。还好，他早年在农村买了一套小平房，不至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刘老三摸着身上的钱包，还是要买点东西去，想着自己不能让他们看不起。天上的云，还是大朵大朵的飘着，午后的风，让马路上的塑料袋子，东躲西藏，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刘老三穿着发白的衣服，被风吹的鼓胀鼓胀的。一双深蓝色的旧拖鞋，哒哒地走在街上。他来到家附近的便利超市，那家老板是熟人。刘老三一进门，大声的喊了一句，来条中华！

今天老板出去进货了，老板娘守着店，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染了一头红头发。“平常没看到过您抽烟，是买来送人哦？”老板娘一边找烟一边热套的说着话。刘老三咧着嘴笑了笑“明天要进城给我老汉过生，想到还是买包烟意思意思嘛。”老板娘转身把烟放到了收钱的柜子上。刘老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问了句好多钱？她也没有含糊的答了句“中华，400。”

刘老三拿钱的手愣了愣，问道：“怎么这么贵了，以前好像不是这个价。”老板娘笑了笑说：您说的都是多少年前了，现在物价涨的挺快的。”刘老三低着头，然后从钱包里一张一张的数着把红色的百元大钞拿了出来，放在柜子上。“你数好，400，一张不差。”然后，拿着那条烟出了店，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那个女的，肯定是多算了我的钱，什么人！

刘老三夹着那条中华，还是伴着风，伴着被风吹的呼哧呼哧响的塑料袋子，哒哒的走回了家。天边的夕阳染亮了半边的山，路上的人都匆匆的赶回家吃饭，黄昏下，只有刘老三的影子被拉得瘦长瘦长。

回到家，将烟放在桌子上。随后又走向卧室，找出了只有走人户才穿的衣服，到晚上的时候洗了澡换上。又找出了一双大头皮鞋，仔细的擦了擦，穿上走了几步，然后，又脱下，整整齐齐的摆在椅子边上。明亮的电灯下，只有几只蛾子在周围飞着，刘老三摸着桌子上的烟，想着明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刘老三早就从床上爬起来，那设好的闹钟甚至还没来得及响。他匆匆忙忙的下了楼，刮了刮脸上的胡子，顺便梳了头发。听见外面的客车响起了喇叭，他才拿起了那条包好的华子，锁了门，追上班车。刘老三笑着跟司机打了招呼，顺着车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了上去。

售票员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大叔，走到刘老三面前问：“去哪？”

“下城去。”

“一个人的话，30。”

刘老三再次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钱，一叠不多，大概五六百的样子，抽出一张交给了那个人。售票员又从包里找了零钱给刘老三。刘老三又数了一遍钱，确定好没错后才把钱重新放进上衣兜里。

农村的路有些坑坑洼洼，客车笨拙的开在山路上，车里的人也跟着上下颠着。车里的光线有些暗沉，刘老三透着车窗，看着外面外渐行渐远过的鸡鸣声，以及一排排的山，渐渐地入了迷。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客车终于缓缓的开进了城。刘老三侧着头向外望去，高耸的大楼，青葱的树木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随着车子进了站，刘老三也缓缓起身，准备下车。车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各种的嘈杂声映入眼帘，“哎，哎，万州走不走？”“妹儿，去哪……”“包子，馒头，面条，来哟，来哟”“……”

刘老三避开人群，摸出手机，给他弟弟打了个电话，“喂！哎，我已经到车站了，你看莫子时候来接我嘛。”

“好，好，我马上来，你到那个大厅那儿等我。”

周围的闹声不断，而他沉默不语。刘老三就这样拿着烟，在那里等到了弟弟的车。上了车后的他，显得有些拘谨，弟弟问了问他的近况，又问道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刘老三点头回应说着，都挺好的，都挺好的。此时城里的阳光照进车里，刘老三觉得有些刺眼。老汉的宴席要到下午才开始，刘老三饿了一路，也没怎么说话，下车的时候，他走在他弟弟的后面，看着比他高大的弟弟，他不觉的挺了挺自己的背，大步走着，手里的中华也格外显眼。

刘老三跟着来到弟弟的家里，一进门，便看到自己的两个妹妹正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有说有笑，“哎呀，大哥来了”其中一个带着金戒指，金项链的胖女人拍着手说道。“大哥，你来了”旁边的女人笑着，嘴皮子上还挂着瓜子壳儿。刘老三咧着嘴笑了两声。这时从厨房里走出一个金色短头发的女人，画着浓妆，她是弟弟的老婆，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在刘老三的印象里，上次来借钱的时候，没有给他好脸色。只见她对刘老三点了点头，斜着眼打了个招呼。

好容易熬到了下午，太阳歪歪倒倒的到了西边，城里的午后很热，风，不痛不痒的吹在身上。老汉的宴订在一个大酒店，刘老三又跟在他们的身后，偶尔搭上几句话，他心里不是那个滋味。刘老三的背有些驼了，黄昏里的他，穿着的他的大头皮鞋，夹着那条中华，哒哒的走着。

到了酒店，刘老三看着周围装饰的金碧辉煌，大厅中间有个喷水的池子，边儿上还有几盆又高又绿的大盆栽，刘老三跟在他们身后，光亮的地板，映着他的矮小的身影，而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刘老三坐在桌子的角落，他拿出准备的烟，递给了他父亲，尴尬的笑着。老汉开了口：“老大啊，来就来嘛，不要给我拿东西，本来就没什么钱，花这冤枉钱干嘛。”刘老三摆了摆手，大声的说着：“我有钱嘞。莫担心。”老汉没有在答话，父子俩之间又陷入沉寂。没过多久，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兄弟姊妹的也给老汉买了些营养品，那条小小的中华被昂贵的补品淹没了。吃饭间，弟弟问道刘老三今晚住哪儿？因为回去的最后一班车也赶不上了。这时，弟弟的媳妇儿搭了腔：“今天晚上，我妈要来送东西，得住我们家，你看，要不，让大哥找个酒店住吧”刘老三的两个妹妹也是住在旁边的酒店里。刘老三不知怎么，含糊的答了句：“我在车站附近找了宾馆的，那儿近，好赶车，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桌子上的人都明白，害怕刘老三这一住，又伸手找他们借钱怎么办。

吃完饭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刘老三不让弟弟送他，自己打了个车去了车站。城市里的霓虹灯照亮了夜晚的天空，唯独没有照进他的心里。到了车站后，刘老三找了间最便宜的小宾馆住，只有一张床，和一台老掉牙的风扇，吱吱呀呀的转着，偶尔还能听见隔壁的吵闹声。刘老三躺在床上，一晚上没有睡。第二天一早，刘老三没有急着回去，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肉和菜。然后才赶上最后一班车，慢悠悠的回到了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正赶上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大片的斜阳将那半边的山染亮了。刘老三走在路上，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是女儿打来的，听说刘老三去了城里，女儿怪他，明知道那群亲戚最烦他了，也看不起他，为什么还要去受那个气……电话这头的刘老三没有说话，只是咧着嘴笑，问了一句：“生活费还够吗？我还有钱嘞”手里提着的菜勒红了手，也勒疼了心。

一阵风叫嚣着，扬起路上的尘土，连同塑料袋子呼呼作响。吹的他的眼生疼。农村的鸡打着鸣儿，又是吃饭的点儿了，刘老三打开家里的大门，又是一阵寂静。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椅子上。你看啊，风还是那个风，云还是那个云，黄昏还是那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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