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第一抹光，从窗户的缝隙里不请自来。

睁开眼转过身，女人就躺在她的身旁。很近，还熟睡着。

她盯着这张睡颜。

凌厉的淡眉之下，一向透着冷静目光的双眼闭着，可以看见很翘的睫毛。鼻子高挺，很符合这个人的性格，是傲然的。不过，不能说孤傲。

她并不觉得女人的生命里，会有“孤”的成分。

她的家庭，是怎样的？她是怎么成长的？

权至柔很少主动提起这些。给她一种感觉，仿佛这个人是从某个地方突然就蹦出来，风风火火长大，又莽撞冲进她的世界。

这个想法，让一股笑意直冲脑门，鼻腔里发出了扑哧的声音。

“醒那么早？”对方醒了，一副慵懒的样子，看了她一会又说，“你是不是怪物啊，熬了那么多天还不睡个懒觉……”

“生物钟就是这样喽，干嘛？我又没吵你。”

女人凑近她，竟在她鼻尖啄了一口：“你盯着我看就是在吵我。”

“你干嘛？！有病啊！”

于是，开始了荒唐的打闹，被子越闹越皱，你闷我我闷你，快发展成了“谋杀”大计。

……她们几岁了？

“别闹了！”

权至柔喘着气，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最后一下把枕头摔到云焰书脑袋上，道：“起床洗脸刷牙，今天有大事要干。”

“大事？什么大事？”她懵了，今天不是周末么？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单干的事吗？”对方眼里露出狡黠的光，“我已经找好办公地了，一起去看看吧。”

“单干……？”

惊讶到都快破音了。权至柔确实和她提过想单干，有这种想法在业内当然很正常，就算没什么资历，被公司或者上司剥削的时候也会萌生这种冲动。

但是，她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不是……权总同意你单干？你资源都找好了吗？就算你智商高，能力强，你经验也才一年不到而已，你有这个准备吗？”

“她当然不同意，但是我也不需要她的同意。我是个成年人了好吗？公司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体量大了就有很多问题，有几个前辈我已经沟通好了，资源方面，你不用担心，比起在英城，你会有更多发挥的空间。”

“不行，这样太突然了，”叹气，“我才刚进来，履历都还没刷够就要变动，肯定不合适。”

“你就跟着我做，还需要刷什么大公司履历？工资高，资源好，还有什么犹豫的？”

“……”

她知道这番话不无道理。

但是，如果她决定跟着离开，那基本上就决定了，在很长一段路上，她要紧跟着她的女朋友做下去。

她们相识不到一年。她甚至不能说有多么了解她，也就没有这个勇气，去迈出这一步。

她们之间，还是缺乏信任。

沉默着，车里的氛围有些沉闷。

就在权至柔要开口的时候，她们听见了窗外的声音。

火热的政治宣传，在这条主街上进行着，随处可见几乎与人一比一高的海报，各式的面孔挂着或严肃或亲和的笑容，无一不在无声呐喊着——“选我——”

云焰书不关心政治，但却被其中一个宣传海报吸引住了——

瘦削而冷峻的女性面庞，耐人寻味的丹凤眼中透出的，是刀剑一般极具攻击性的自信。

精细裁剪的西装散发出精干的气息，和令人欣羡的松弛。

这双眼睛，让她立刻联系起了身边的人。五秒的时间内，她好像就知道了她是谁。

目光下移，候选人的姓名——

权赢。

果然。听说他们大老板即将从政，是在前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看见了如此浩荡的声势。

生意人家族出身，虽不是贵胄，但可知的几十亿身家也足以让这个女人，有了比一般人多千倍万倍的机遇。

英城，是她在祖辈给她的平台之外，一手创立的。

作为女性先锋，在这个越来越重视女性从政机会的国度，她可以想象权赢的人气。

“哎，那是你妈妈！快看！”

她拍拍正专心驾驶的人的肩，对方却只是看了一眼，道：“嗯。”

“……你这啥反应？”

“我需要啥反应？”对方踩了油门，像是迫不及待要摆脱这里一样，“她参加大选我早知道了，这是她的人生目标，远大理想。大概，是做生意做烦了吧。”

云焰书哦了一声，但又皱眉：“搞政治难道不是更烦更累？”

“钱不够，权来凑。甚至在权力面前，你有几千亿有时候还不顶用，”女人看她一眼，“你还年轻，不知道沾上了权力是什么滋味。那是会上瘾的。”

她听得一愣一愣，对方表现得好像她才是小三岁的那个。

她笑了，说：“那请问权奶奶，权力的滋味你尝过了吗？感觉怎么样？”

“我没尝过，也没什么兴趣。”

只要看到自己亲近的人，面对权力的欲望时会变成怎样可憎，又可怜的面孔，都不会喜欢那样的东西。

那是不比毒品更好的东西，甚至，比毒品虚伪万倍。

因为一开始，你以为你追求它，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权至柔抿唇，长吐了一口气，将车驶入了地下室。

“这栋楼是我选了一个月选中的，是这一片最靠近国大的一栋楼。”

“靠近国大……你的意思不会是，你是为我选的这里？”

“也不全是，这一栋周边设施比较完善，而且这一层的景观，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你看了就知道了。”

选中的办公室，里面是待装修的毛坯状态，但落地窗还是透亮干净的。

从二十五层的高度，能看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着名的古老大桥上车水马龙，繁忙又灵动。

“哇，真的很棒，”云焰书眼里亮起光，“如果在这里工作，光看外面心情就会很好。”

“只要你来，这间办公室就是你的，”她看了看她，又望向远处，“话说回来，权力的味道我不知道，但是钱的味道，我想告诉你，我很清楚。”

她转过头，纳闷她怎么突然就开始炫富了。

但是对方眼里，并没有她想象的得意的情绪。

“人，一旦得到某样东西过于轻易，她就不会珍惜这个东西。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我的家庭都能给我，物质上，我妈都不会吝啬。我说这个不是想炫耀什么，我只想说，我习惯了衣食无忧，受人尊敬，不管是出于惧怕，还是说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云焰书认真听她说着，接过她递来的一个办公椅子，坐了上去。

“但是习惯本身，就是很可怕的东西。我虽然有自己赚钱的能力，但是我并没有勇气完全摆脱家庭，像这里，”她轻拍把手，左右晃晃座椅，“租金的大部分，是我向我妈借来的。”

“如果你不想欠她，慢慢还就可以了吧，凭你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赚到。”

“嗯，就算她不在意，我也会想办法还清。不过，现在还有更麻烦的事，”女人看向窗外，眼里是她没见过的惘然，“完全摆脱家庭的帮助，不再被控制，其实，远比我们想的难很多。”

云焰书想了想，道：“如果这个控制是利大于弊，那也不用去纠结不是吗？只要好好权衡，得到你想要的就行了。就目前看……你家人能给你的，也许是你现在最需要的，那你物尽其用就好了。”

“最需要的……？”

女朋友胳膊撑在把手上，抚着前额，抬头看她：“我并不觉得，那些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云焰书还想说什么，却听她道：“算了，先别说这个了。晚上，我约了一个设计师看办公室设计图，你一起去吧？”

“好，不过小柔，我要先说清楚，”她倾身向前，“我现在还没想好，你要给我一些时间。等我考虑好跟你过来单干，我会告诉你。”

对方点头，站了起来。

“没问题。我不会强求，你只要知道，你来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自由，并且——”女人的双目里，像是有一条跃起的鲸，翻起心里的浪，“这里随时为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