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你好，我是龙，魔王和我走了

-----正文-----

1.

故事里总是不缺少传说。尤其是冒险故事，总会以一个古老的传言开场。

他们口耳相传：听说了吗？东海岸来了条奇怪的巨龙，在居住的洞窟里埋了宝藏，宝藏是一颗有着强‌‎‌大‎‍‎‌力‌‎‍量的珠子，得到宝藏就能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传说中的奇怪巨龙近来很是郁闷。不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们，或是一个人或是组队前来，好像是什么……勇者冒险小队？总之隔三差五就有人跑到自己的家门口高喊着什么勇气啊梦想啊宝藏啊就冲上来要打他。

自己才来到这里多久啊！这洞里空空荡荡连个床都没有，睡觉都只能盘石柱上，到底有什么宝藏值得这么多人成天心心念念地跑来喊打喊杀！龙年岁尚小，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等场面更是闻所未闻。

龙听不懂，龙只想睡觉。

龙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这里的环境他一点也不熟悉，醒来前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他想回家，不过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要怎么回去。龙闭目感知，直觉隐隐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也许自己的家就在东方？

可是龙醒来的时候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状态极差，根本飞不远。他努力了好几天才从醒来时的那片森林停停走走飞到了这片海域，海水的气息让他感到舒适，于是他决定在这里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再去寻找回家的路。他找了个沿海的洞窟，把自己盘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打扰他的睡眠。

来的人多了龙倒也从那些人的对话中听出了来龙去脉，对这个地方也有了些许了解。眼下的情况似乎是从不知何处产生的莫名其妙传言所致。龙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休养，照这个睡眠状况发展下去，恐怕身体状态恢复之前他的精神状态会先岌岌可危。

这天龙正在闭目休憩，突然洞窟里闯入一个不速之客。那少年和之前来的那群人不同之处在于这人竟然完全没有喊打喊杀，甚至都没经过在门口大吵大嚷吵醒龙的流程就直接悄无声息溜进了洞里，蹲在石头上看龙呼呼大睡。

龙睡着睡着发觉不对，有不熟悉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脸上，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一抬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

少年正凑近了对着龙的眼皮研究那蓝色睫毛，冷不丁那睫毛一掀扫过他的脸，他直直对上了一只海蓝色的眼睛。哇，像宝石一样，真好看——“啊、阿嚏！！”睫毛扫过的鼻子痒痒的，少年没忍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于是那睫毛又瞬间猛的一扫而落，把他额前的头发扫成了下垂海草。

“……”

龙听没有了动静再抬眼，于是那发丝从海草变成了海胆。

“…………”

少年默然不语，只是隔着几缕出逃的发丝眨巴眼睛。

“呃，对、对不起……”龙面对着眼前的海胆脑袋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道歉。

等一下。龙终于意识到不对，为什么这个少年会跑进自己的洞窟？不对，这人是怎么溜进来的？！自己的防守阵法为什么没有预警？天啊，这糟糕的睡眠状态竟然已经影响得自己虚弱到如此程度了吗？？

“你也是来杀巨龙寻宝的勇者？”

“不是，”少年理理发型笑得开怀：“我是‘因为天天做坏事所以要被勇者杀的’魔王。”

“？”龙抬头瞥他一眼，又懒懒地趴了回去。

魔王又是什么，听起来不像好词。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和那些勇者也没什么区别，黑发红衣眼眸黑亮，甚至长得要更好看些，还没有鞋穿，能做什么坏事。哎，传言真是害人不浅。听不懂，想睡觉。

“传言说你藏的那个宝藏，其实是我的。他们又要杀我抢宝物又要问我新来的奇怪的龙是不是和我一伙儿的。我嫌他们烦，骗他们说我们是敌非友，珠子被你抢走埋在了这个洞里。”

“……”龙垂死梦中惊坐起，“就你小子给我惹来的麻烦啊？！！”

2.

作恶多端的魔王向身负秘宝的巨龙发起旷世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掀起无数惊涛骇浪，最后两败俱伤，大战终于止息——

最新的传言这样说。

“啊？我们打得天崩地裂？”

“啥？我们打到两败俱伤？”

“有这么夸张吗……？”敖丙——传言中那位身负秘宝的巨龙惊愕不已地发出疑问，变‌‍‍成‌‌‍人‎‌形的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

“他们老这样！我都习惯了……不是，那也不能这样编排我呀！小爷我这实力哪时候和人两败俱伤过啊？！！而且你打我也没用力……我打伤你了吗？”哪吒——传言中作恶多端的魔王骂骂咧咧着歪头去看敖丙，手里的鱼刚烤至三分熟，正待翻面继续。

面前偶遇的熟人，某石山守护精灵恶狠狠咬掉一口苹果：“人类就喜欢造谣！当初就是因为他们搞出的传言，害老娘莫名其妙被这臭小子好一顿揍，一个大招下来差点连家都炸没了！连我的小镜子都被趁乱偷走了！！”石矶痛骂着咬掉第二口，仿佛把那苹果当成可恶的人类，“呜呜呜老娘的镜子——”

敖丙慌忙安慰她：“别哭别哭，你的镜子现在在哪里？我们帮你偷……不是，帮你去取回来？”

石矶吸吸鼻子无所谓地又是一口咬上苹果，一边嚼嚼嚼一边摆摆手：“哦，不用，她在王宫跟着王后好吃好喝乐着呢。”

“……”

“嗐别理她，”哪吒递过烤好的鱼，“这破石头脑子里不是石头就是土，火气根本烧不上三秒。”

“臭小子说啥呢！老娘跟你有仇吗你又骂，石头怎么你了，你怎么不去骂那石猴精！”

“人家上火三秒能翻天覆地拆一座王城，你上火三秒自己都给自己哄好了，这能一样吗？”

“…………”

敖丙丢掉啃完的鸡骨头，看看手里香喷喷的烤鱼，看看吵架的魔王和精灵，最后选择闭耳不听，安静地啃鱼。嗯，火候正好，咸淡适中，美味。

意料之外的，敖丙和哪吒其实蛮聊得来。那场架一半是魔法过招一半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斗到一半就变成了心连心的和谐交流，交流着交流着少年和龙竟然惺惺相惜地握了爪交上了朋友。

“我根本就不是你们这里的龙。”敖丙盘在洞窟的浅水里，甩甩尾巴，语气恹恹的。“我想回家。”

“难怪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的龙……我们这儿的龙身子可胖了，也不长毛。你们除了头型和鳞片哪哪都不像。”哪吒摸摸口袋里敖丙送给他的魔法海螺，心想这可比人鱼族的神奇海螺要珍贵多了。哪吒摸摸龙脑袋上的须髯，哎呦手感真不错；哪吒摸摸龙身上的鳞片，哎呦流光溢彩真好看；哪吒摸摸龙的尾巴，哇，冰冰凉凉——

“嗷！”敖丙一尾巴甩在他脸上把他掀翻进水里，哪吒消停了。

哪吒实在吵，且动手动脚。敖丙从一开始的开心变成耐心再到容忍，终于忍了又忍没忍住，化为人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传言没告诉你巨龙的身体碰不得吗？”

“这个真没有。”哪吒仰躺在水里看着敖丙的眼睛，诚恳地说。

“……”

敖丙阖目。敖丙扶了扶额角。敖丙一脚踹过去。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再动手动脚，我就与你势不两立！”

哪吒跳起来就躲，“哎！哎哎！敖丙你别生气啊！！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是朋友吗！”哪吒抱头鼠窜：“我错了我不乱碰了，敖丙你别生气……你人形也好好看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角……啊！！！”

敖丙气急了，飞扑上前一胳膊肘击过去，哪吒痛呼一声被脚下石块绊了个正着，一个踉跄抓着敖丙没来得及收回的胳膊一并倒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四溢。

“嘶哎呦……我不乱碰了就是，你干嘛这么生气啊？”哪吒伸出一只手摸摸自己磕痛的脑壳，另一只手下意识摸了两下怀里的龙角，敖丙撑起身子冷漠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开口：“我知道为什么会有关于你的那种传言了。”

“啊？为什么？”

“因为你——好欠。”

嘴欠，手也欠。勇者要杀魔王定是因为魔王活该。

“啊？？？”哪吒摸不着头脑，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去追起身走开的敖丙：“我没有啊敖丙！我明明只对你动手动脚了！不对，我平时不这样的你太好看了我没忍住——敖丙你别走啊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敖丙，敖丙！”

3.

传言说，魔王为了盗取宝藏利用美‌‎‎‍色‎‎‍诱‎‎‌‍‌惑了巨龙，忍辱负重只待有朝一日夺取宝藏，成为世界第一大魔王。

忍辱负重的魔王发现巨龙总是在睡觉。

净白龙身长长一条盘在支撑洞窟的石柱上，龙首低垂，眼皮一搭就遮住了那双宝石般的海蓝色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哪吒文化水平不够，夸不出花，只会在心底感慨真好看。

不过——哪吒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敖丙这么能睡？难道龙族都需要这么多睡眠吗？

不明白归不明白，哪吒发现敖丙似乎是真的疲倦。为了让他的睡眠不被打扰，哪吒主动当起了麦田里的稻草人，每当有不长眼的勇者或勇者小分队叽叽喳喳前来寻宝，他就化出六臂冲出洞窟把人手动静音并且送别，十分有十二分的尽职尽责，一魔更比三人强。

当新的传言随着前仆后继的笨鸟坨子们流入哪吒的耳朵，哪吒简直无语笑了。瞧瞧瞧瞧，他就知道，又开始编排了。这些人类的传言真是好没道理，明明是巨龙的美‌‎‎‍色‎‎‍诱‎‎‌‍‌惑了魔王才对！

退，退，退！不许打扰小龙休息。

“敖丙，你怎么总是在睡觉啊？”哪吒惦念着敖丙承诺过还要陪他踢毽子，上次一起玩的时候敖丙行云流水的动作给了他小小的心脏一些大大的冲击，优雅又爆发性强，竟能和自己踢个有来有回——要知道，自己的魔王身份可不是白来的，这方天地根本没几个实力比得上他的存在。没人信魔王只是想踢毽子不说，少有几个敢和他玩的也根本过不了一个来回，一脚下去通通环绕式变嵌入式。

难道这是敖丙家乡特有的神奇技术？！哪吒疑惑，哪吒心动，缠着敖丙要多一起玩。

敖丙自己也说不清，不过他猜应该是这样没错，因为他的力量只有静坐调息的时候才能得以恢复，像是什么利用天地灵气来修炼的功法，而现下所待的这里，大家并不以这种方式补充魔力。或许那些身法和力量都是源自故土。

“因为我需要恢复力量呀。吃东西和睡眠都可以恢复体力，但是好像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更好地恢复法力……识海还是空空的，也不知到底要多久才能恢复足够回家的力量……”

“识海？恢复力量？”哪吒递过烤好的羊腿，闻言捏了捏敖丙的小臂。那看似瘦弱的臂膀紧实有力，上次有觊觎宝藏的海妖来犯，那天自己刚好不小心惹了敖丙生气，谁料那海妖比人类还吵……结果被敖丙冻成冰球一拳抡出了九天云外。哪吒发出灵魂质疑：“你……这还不够有力量吗？”

“……噗。”敖丙被逗笑了。他解释说，法力就好比魔法，而识海里的力量大概类似于精灵的精神力，哪吒说的那种力量则更接近猎人们的物理攻击能力。

于是哪吒悟了。“那我也有力量！我可以带你回家啊！”他说。

“啊？”

“我都是控制魔法火焰给你烤肉的呀！小爷我精神力可强大了，什么程度的火焰都手到拈来的好吗！”

“啊？？？”

哪吒啪一声点起一簇火焰亮给他看，敖丙眼睁睁看着那簇火苗跃动变色控温。坏了，敖丙想，哪吒烤肉太好吃，自己眼里都是食物根本没留意过火焰温度。原来强大的精神力还可以这样使用的吗？受教了。

哪吒探过身子戳戳敖丙咀嚼鼓起的脸，随手擦去粘在唇角的蘸料。“不过话又说回来——”

哪吒另一只手在怀里掏啊掏，从脖子上扯下一个挂坠亮给敖丙看。

“虽然他们的传言好多都是瞎编的，可是我的珠子真的好厉害的，它既然能帮我提升精神力，应该也可以帮你恢复！”

哪吒捧着珠子伸向敖丙，双眼晶晶亮：“我把它送给你当作海螺的回礼，说不定很快你就能回家了诶！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

4.

众人大惊失色。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魔王终于下手和巨龙争夺宝藏，结果力量太强破坏了那强大的珠子！！我们失去了宝藏！！！

巨龙不语，只是愧疚地摆弄衣袖。

魔王不语，只是呆呆地仰望星空。

好消息是那颗珠子确实对于敖丙的恢复大有裨益，坏消息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展开。

在敖丙还在手足无措地推拒“这怎么行？这么宝贵的东西，我不能收！”的时候，那颗躺在哪吒手心的珠子接触到敖丙仓促间划过的指尖，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随即平地一阵狂风起，四下里散开一个巨大魔法阵，将二人包裹在中间。

“？！”

哪吒和敖丙还没来得及反应，珠子开始旋转，一边旋转一边飞溅出红红蓝蓝的碎光，自发自觉地分别没入二人的身体并且自行流转。动静停止的时候，那些流光已然在额间汇聚收缩为一枚小小的印记。一魔一龙面面相觑，一时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

“……”

“。”片刻，哪吒似乎终于找回了些许意识，偏过头爆出一句国粹。“也没人告诉小爷这东西带契约啊？！”

“啊……？”敖丙茫然，“什么契约？”

哪吒没吭声，只是肉眼可见的逐渐红温。敖丙有些担忧地凑近，去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烫？是刚刚伤到了吗？”

轰的一声，哪吒周遭燃起了熊熊火焰。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活了——”

哪吒尖叫着跳起，带着失控的魔法火焰跑远了。徒留敖丙在身后哎哎的喊着：“哪吒？哪吒！你去哪？”

敖丙没能喊住人，身体里流窜的力量又实在难以忽视，他只好原地坐下开始调息。哪吒应该会自己回来找他的。

哪吒再回来的时候，敖丙刚结束了调息睁开眼，他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状态早已恢复到了最佳。

他眼看着哪吒以一种“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自己”的方式走近又坐下，下意识歪了头去拉他的手。“你回来了？所以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力量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

不知道这个对哪吒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他皱起好看的眉，盯着哪吒黑曜石般的眼睛，强迫他看向自己。“——可不可以告诉我？哪吒？”

哪吒紧绷着身体，被迫面对敖丙全然的信任和担忧。他咬咬牙，心想豁出去就豁出去了，反正契约都已经成立，是他执意要送才惹出的后果，他是一定要对敖丙负责的。如果敖丙不愿……那、那大不了再陪着敖丙寻找解除的法子。就是这么强大的契约之力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解除……

于是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啊，你说……这个契约……我……”

“嗯对……就，你……呃，所以……”

“我愿意的。”

加密通话火速进行完毕。

一契定，两心同。从此你属于我，我属于你。

5.

“对不起噢哪吒，害得你失去了宝藏，还失去了自由。”

一起踏上寻找家乡之旅之前，敖丙认真地拉着哪吒道歉，海一样的蓝色眼睛澄澈得简直能看到天空的倒影。

哪吒望向那双眼睛，于是那里倒映出的就不再是天空，而是两个笑容灿烂的自己，像深海之中晕开的一团艳阳。

“嘿，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自愿的。”

哪吒挑起眉，看上去有些得意：“而且谁说失去了宝藏？我明明是得到了宝藏。”

“——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宝藏。”

敖丙笑了，他说，嗯，你也是。

哪怕是做魔王，你也是最好最好的魔王。你是我得到的、独一无二的宝藏。

故事的最后，他们说：于是巨龙载着魔王，飞向了遥远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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