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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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世子禁足结束。”云清手里端着琉璃杯说道,“今日以茶代酒,还请谅解。”
“如果我非要你喝酒呢?”轩辕冥手执银壶,“我一定要你喝了这杯酒。”
云清脸上仍带笑意,语气却变的冲起来,“不要太过分了。”
轩辕冥手中银壶倾斜,深红色的葡萄酒倒出,“真是抱歉,可我向来就是这样过分。”
云清放下茶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意了吗?”
楼台上,歌女唱着靡靡之音,风吹幔动空气中弥漫着浓浓酒香,“纤纤手,屠苏酒,半依彩楼叙旧梦。心中事,何时休,少时明媚老时愁。”
“你觉得那些歌女在唱谁?”云清瞧着女孩们舞动的身姿问道。
轩辕冥已有些醉,薄红爬满脸颊,他撩开眼前轻纱扭身去看那数十盏花灯映照下的楼台,“总归不是在说我。醒时舞剑断春风,醉时长啸震玉京。天下兴亡入我掌,生死只在一念间。”
“文采差的很,”云清重端起茶盏,“你把张洁搞定了?”
轩辕冥挑眉,“差不多,陛下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怎么感觉他心情一直不是太好?”
“要他背一口大锅,他不愿意。”云清喝了一口茶,“你还记得我原来给你看的账本,陛下打算把这些年的亏空一并查了。”
“那些朝臣的身体最好是撑得住,”轩辕冥叹道,“对了,松阳县令的事你怎么解决的?”
“早就下旨,让各地县令积极揭发这种事情,如果不上报就代表没有,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云清不喜欢酒,他说话时还能感觉到自己口中有一股酒气,于是皱眉扭头不肯再开口。
轩辕冥扭头看向他,阴森森地笑道,“让张洁背这口锅,也就是说先从河西军费查起,慢慢发现户部亏空严重最后责令各部积极补救。你们什么意思?是朝堂文武百官关系太好了,你们非要挑拨一下吗?”
云清扭头并未看到,“世子同我的合作就是,我帮你的人扫平障碍,你帮我找一个插手户部的由头,仅此而已。再过半月就是秋闱了,让你那个小友准备好吧,这份大礼足够让他名动京城了。”
“你准备干什么?”轩辕冥问道。
云清冷冷一笑,“闹春闱。”
“呵,春闱早就过去半年了,你现在才准备闹?”轩辕冥笑了一声。
云清偏头看向轩辕冥,“前些日子那些榜下贵婿差不多都完婚了,那就让他们喜事变丧事吧。”
轩辕冥眉头忽的皱起,声音也稍稍变大,“云清,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若是要拿春闱来说事,你早就该出手,为何要选在学子们成婚后。”
云清端起茶杯遮住了唇,“真是抱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过分。”
“你该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参加科举,所以怨恨所有中榜者吧?”轩辕冥靠近了云清俯身看着他。
“随便你如何猜测,”云清说道,“我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你看不惯我,可以奏明陛下陈述我的罪过杀了我,而只要我不死,我想做的事就没有谁能阻拦。”
“没有人能永远为你遮风挡雨,云清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以后怎么办?”轩辕冥问道。
云清站起身,他的身后就是明亮的楼台,然而他站在了,花灯却照不亮他的面容就像一抹行走在人间的鬼影。
“何必给自己留后路,我走的路就是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事情。”
半个月后的秋闱,谢应魁顺利上榜,但一场极大的祸事悄然降临。
宴席上,谢应魁原本正在同本地乡绅敬酒,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青衣的侍从在门口探了探脑袋,谢应魁心领神会,放下手中酒杯冲众人拱了拱手后离开。
随着那青衣侍从走到后院,见四周无人,侍从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了谢应魁的手中,“世子的命令,看后即焚。”
谢应魁打开信封,展开信纸,待看完后,他脸上的喜色已经全然消失,整个人几乎都有点站不稳,他慌慌说道,”世子真是这样吩咐的?”
那青衣侍从面带不悦,“当然,世子说了只要事情成功保你前途无量,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跟的谁。”
谢应魁咽下嘴中德苦涩,他转身去厨房点燃柴草将信纸放上,眼看着火苗吞噬了洁白的纸页,他仿佛刚从一场梦中醒来,“是的,同世子说我会按吩咐做事的。”
“这样便好,”青衣侍从满意地说道,临走时还冲谢应魁做了个揖,“谢大人,往后再见的时候说不准您头上就不是文巾而是乌帽。”
谢应魁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扯起笑脸,“承您吉言了。”
重新回到前厅,仍是满屋宾客座无虚席,可是谢应魁心中却再无刚才那种喜悦。这时,先前一同喝酒的乡绅走过来拍着谢应魁的肩膀。
“应魁啊,你如今已是举人也该为家中添些田地,我知道你平时读书准备科举没有时间,不用担心,我们这些族中长辈都会帮忙的。”
这时谢父走过来,对谢应魁说道,“还不快谢谢你的伯父。”说完,转向那乡绅面带恭敬,“令郎是娶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吧?”
乡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是啊,上个月才刚刚完婚,我正准备卖了家中一些田地搬去京城住。谢老弟,不是做哥哥说你的不对,应魁也这般大了,总是催着孩子读书,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你也该置办些家产为孩子张罗着娶亲了。”
谢父摆着手,口中应道,“不着急,不着急。”
在做父亲的眼中,自己的儿子有着大好的前途,他期待着谢应魁能去京城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最起码得先考到京城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可是这些话谢父不能说出来,他谨小慎微惯了,知道要守住自己的嘴,免得最后没能考进京城落得他人嘲笑。
身处在这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谢应魁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同父亲说自己的功名是如何得来的,他也不敢同任何人讲那场即将到来的祸事。
酒入喉咙,仿佛成了一只只小虫啄食着他的心肝。
夜里,酒席散去,全家忙活完后围坐在一起说着闲话。
谢应魁紧抓住父亲的手,颤声道,“父亲,家中田地已经足够供应我们平日开支,千万不能再置办家产了。”
谢父愣了片刻后,伸出另一只手抚在谢应魁的手背上,“为父知道,以后你也算是半个官场的人,为父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谢应魁的眼眶瞬间濡湿。
这时谢母放下手中绣棚起身走了过来,她站在谢父身后,将手搭在自己相公的肩上,慈爱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不要总听旁人说些什么,我们家不求你娶个什么高门贵女,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你母亲说的也是我的想法,”谢父接着说,“以前为父总逼你读书,是希望你能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不需要攀附权贵,靠自己的本事也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泪水已经浸满了谢应魁的眼眶,他垂下头不敢让父母看到自己的泪眼。
往后的几十年中,谢应魁永远记得这一幕,在为官的数十年中,他为了保住自己终究是不断地将身边人抛弃,先是友情,接着爱情,再到最后的亲情,后来他成了大官,父母却再也不愿意同他这般亲切地拉家常。
那时的谢应魁认为父母永远不会原谅他做的那些事,直到他与政敌斗得最狠甚至关乎性命的关键时刻,他收到家乡的来信,说他的父亲性命垂危。
谢应魁什么都顾不得,匆匆跑回家乡,却被拒之于门外。母亲隔着房门同他说,谢父不想见他,让他走。
一直到政敌失败,朝廷恢复平静,谢应魁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已经病逝了,只是按照朝廷规定父母出丧,孩子要守孝三年,担心谢应魁会收到他的牵连,甚至谢父还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与谢应魁早已断绝父子关系,绝不要她回来守孝。
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谢父都没有说出原谅儿子的话,谢应魁也不知道父亲口中的断绝关系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真心话。
那时看着手中的断亲信,谢应魁已经是万念俱灰,回首这数十年官场生涯,他貌似得到了一切,可仔细想来却是失去了一切。愤怒冲昏了他的脑袋,让他向自己昔日的恩人轩辕冥出手,疯狂地抹黑对方,那时轩辕长德已经病重,谢应魁再无顾忌。
可是谢应魁忘了,当时坐在皇位上的人也姓轩辕,对方是不会允许一个臣子一直污蔑自己的家人,这对皇帝来说是绝对的僭越了。
“心中事,何时休?少时明媚老时愁。已知今日千般苦,当时何必看不清?富做绳,权为饵,鹰犬怎会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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