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然照拂在他身上,可他却丝毫体会不到它的温暖。
-----正文-----
后两天,胡天喜安分了许多。他把那包玩意儿全塞进了床头柜,上好锁,像是生怕再见着它们一样。他老老实实地读书、做题,直到复课。
因为送走了一级学生,学校比往日要更空寂了些。第一节课临时改成校会,胡天喜他们在教室里聆听校长激情四射的广播演讲。
“同学们,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就在昨天,我们送走了又一届的高三学子。尽管学期还没有结束,但高二的学生应当有这样的自觉:你们现在已经成为高三的学生了,未来一年里,我们要保持高亢的劲头,继续认真学习、虚心讨教,以期在三百六十五天后不负自己多年来的辛勤……”
校长的讲稿准备得不错,可惜根本没人听他说话。班里人各开各的小差,各有各的精彩。
胡天喜在做题。带有电流音的广播显然影响了他的思考,他每列一个算式,就不得不搁下笔长久地思考一番。李星焕在转笔。顾志鹏还是没有来上课。胡天禧说他是体育生,练长跑的,还半年就艺术考试了,正是冲刺阶段,来不来学校全凭心情。
正好校长也提到了“冲刺”这个词。我听后,讥讽地嘲说:“这冲刺可真够漫长的,一千二百米长跑,你八百米就开始加速冲了是吧?”
胡天喜说:“这个说法很常见啊。大概是觉得我们到复习了吧。课程加速过一遍不是吗?”
“有意思吗?第一次没学明白的,反正也复习不明白。”
“也不是吧,不还有挺多靠高三一年一飞冲天的嘛?”
“那他们多半是开始没认真,到再讲的时候终于愿意施舍老师一个眼神听课了。”我往自己习惯坐的方向看去,李星焕一手撑着个脑袋,另一只手还在转笔。那笔在他手指的操控下陀螺一般高速旋转着,我期待能看见它掉下去的一刻。
可惜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我问胡天喜:“他怎么坐在那里的?”
“谁?”胡天喜抬头找了会儿我指的人,“哦,李星焕”
“昂。他怎么坐那么显眼的地方?”
“不知道,他选的。”
“选的?”
“嗯,我们班按期末成绩自己选座位,所以他每学期都能第一个选,每次都是那里。”胡天喜抓了抓头发,不解地问说,“坐那儿怎么了?我觉得还挺好,但如果要我选我肯定不选那么前边。”
胡天喜不喜欢和别人产生接触。最开始他虽然是被挤兑到垃圾桶旁,但久而久之,他爱上了这里,尤其爱没有人来打扰。课间,除了丢垃圾的没谁会往垃圾桶跑,他也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找他。这样的环境里他并不感觉孤独,反而乐得安闲。
“没什么,那是我先前坐的位置,好奇怎么坐了个人渣上去罢了。”
“天禧也喜欢坐前边?难怪,你两成绩都好。要不我下学期也……”
“成绩和坐哪里没有任何关系,麻烦收起你朴素的实用主义玄学观。这题怎么还不做?老师不是才提过,就忘记了?”
学校里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校会结束,老师开始上课,到点就走人,对这个乱哄哄的班级没有一句多余的叮嘱。别的老师大抵也是如此。他们不愿说句鼓励或激励的吉祥话,不愿对给这帮焦虑的孩子安慰一句“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近两年的相处,让他们看清了这批学生的本质。他们的关系是彼此应付,老师假装在上课,学生假装在听课,然而一年后老师照旧这么教育下一个班级,学生们却不知道要奔赴去了哪里。
胡天喜算是少有的认真的学生,但他低调木讷,老师并不很记得他。其实老师记不住这班上的大部分学生,他们大多没有特色,然而李星焕是个例外。一是他的成绩实在太扎眼了,二是有关他的传言实在太多了。
我听过好多版本的李星焕。
在大部分人看来,他就是纯粹一个魔王,一种纯粹的恶。他做坏事从不需要理由,也没有底线,因此尽管有着超人的成绩,但他们并不喜爱他。
小部分人眼里他是一个象征,他们视他为自由的一种方式,发自内心地追随他,对他有着宗教式的虔诚。他们向往跟随他、成为他,最后取代他。
还有些介于二者之间的矛盾集合体。这类人一方面觉得他可恨,另一方面又钦佩他随心所欲的本领。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在行恶,但他确实在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他那么聪明,能不清楚自己的风评已然差到何种程度了吗?可他无所谓。他带着死一样的狠劲,在街上晃悠悠地走着。
至于老师、校长这些人,他们从未接近过李星焕。李星焕就是卷子的分数,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了吧?所以我觉得人活着好没有意思。
胡天喜的中性笔用空了,放学,他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补货。
他挑好笔,付完钱,老板问他要不要看看新进的涂卡笔。
胡天喜挑好东西往回走,余光撇过巷口,看见几个人并排站着,拉起了一堵人墙。他好奇地探视,从人与人的空隙里,他看见了李星焕的背影。
他呆立在原地,隐约听见了男生的惊叫。
“扒了。”这是李星焕的声音。
人墙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胡天喜几乎可以想象,李星焕的跟班们是怎样地逼近那个男孩子,他们又会怎样粗暴地对待他,一个把他高高抱起,另一个毫不怜惜地褪下他的裤子。
胡天喜又听见另一人问:“星焕,你说这会儿再来个人咋办?”
“谁?”火声。李星焕在玩打火机。
那人说了胡天喜的名字,殊不知当事人此时就呆立在巷口,离他们百米不到的距离。突然被点名,他的心脏咚咚乱跳,似是要冲出胸膛。
“胡天喜……他不会的。他干什么想不开给自己找麻烦呢?”李星焕笃定地说,“而且那天主要还是我扫了兴,不想玩罢了。我真要的,他能阻止到我?”
“那是那是,胡天喜算什么啊,一只瘦猴罢了!”
明明是六月,胡天喜却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阳光依然照拂在他身上,可他却丝毫体会不到它的温暖。
那贱种又谄媚地开口说:“……不过毕竟他没爹,娘又是那个死样,认不清很正常……”
之后再有什么,我也听不大清了。
因为胡天喜他疯一般地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人的衣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