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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期征集混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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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北城从不下雨。

-----正文-----

12.等待是意味着有所期待。 ——一条芥末

天北城从不下雨。

自和贝贝记事起便如此。哪怕天气阴沉眼瞅着下雷,云雨却像故意回避一般落在城外,墙内侧一滴不沾。由此城内大处小处都是井,四周人满为患,除了四九桥下那一口。四九桥细细窄窄,桥下井口更是难以容身,传闻那口井里镇着一只为祸人间的妖兽,就是它让天北永为干旱所困。时间兜兜转转,那已是前朝秘闻,百姓不再相信传说,不去那里却也成了习惯。

和贝贝今年二十,胡爷给他说媒,次次以失败告终。胡爷无奈却也理解。因为和贝贝是个怪人。他天天守着一口井,跟井说话。而他守着的,正是四九桥下那一口。

别人都说和贝贝是疯子,单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四九桥下的那口井里住着一条龙。

老龙不知在这里多久,和贝贝也从未见过对方真面目。可他就是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龙,哪怕对方存在于这口风水一看就不怎么样的井里。老龙不老相当健谈,他问和贝贝天下局势黎民生机,问市井气息话本小说。他也不在乎和贝贝是人,几百年没说过话似的,热衷于调笑扯皮,只是偶尔说些似懂非懂的话才有点老龙的韵味来。和贝贝也从最初恭敬的“龙爷爷”变成“龙哥”叫。

“叫我四九,我叫四九。”老龙制止对方奇怪的称呼。

“四九桥就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和贝贝问。

四九答:“可能吧。”

和贝贝问:“你又为什么不出来,是出不来?”

四九说:“我和人有约。”

“和什么人?”

“忘了。”

和贝贝也不自讨没趣,便不再提这话。不只是和贝贝给老龙讲人间,老龙也给和贝贝讲过去、讲传奇。东海边小娘子舍身成仙,西山妖道收妖收到神仙头上,北原冰冢葬着坠落风神,叔伯家那条畏水金龙就藏在南岭密林。

这世上,不过就是些神神妖妖做了些人的事。

“南岭,前朝国君似乎就被流放到那个地方,”和贝贝说,“所以真的有猴子打上过凌霄?”

听着和贝贝激动的声音,四九咽下了他因为贪玩错过这场大戏的事实。

只是后来,和贝贝出城的次数明显减少,总是身困体乏,拿些重物都吃力。

“最近不大舒服,出城干活的力气都没了。”

“我以前也有这种时候,”四九说,“我愿称之为秋乏,睡几个月就好了。”

“活人谁敢睡几个月。”和贝贝嘟囔。

日渐入秋,风凉了起来,遍地萧索。老龙本来在调笑他,听了嘟囔还是有些担心,“你无事吧?”和贝贝一抹嘴唇斩钉截铁,“无事。”

可身体不会说谎,和贝贝时冷时热,人骤然瘦了下来。他去看四九的时候更少了,整日卧床。胡爷还在为他张罗相亲,仿佛他是和贝贝的便宜爹,一定要让和贝贝成家,有人照顾他。可是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一个精神有问题,如今又躺床上的病鬼呢?

“算了。”和贝贝制止了胡爷,他看着老人佝偻着直不起来的腰背,想起这个小老头将他从城外水渠里拖出来的那天。他忽然抱了抱胡爷,“爷,痨病鬼怎能耽误人家丫头呢。”小老头抬头,满脸的泪。

和贝贝咳着下了床,打开一只藏在床底的包裹下定决心。

腊月十二,天北也有了过年的气氛。鹅毛大雪漫天乱飞,可雪与雨一样,都只存在于城墙外。几声沙沙,听到井边有声四九按捺不住激动,“和贝贝,你都多久没来看我啦!病好了?”

一粒黝黑的石头落入井中,半晌没有回音。扔石头的人也不说话,就静静坐在一旁等井中人开口。得了片刻,老龙的声音幽幽传上来,“原来你是给我送礼的……和贝贝,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和谁有约吗,我想起来了。”

当年的老龙还不老,贪吃好玩,天上地下的游走,但因为他是龙,所到之处冬日飞雪,盛夏亦阴雨绵绵。四九和他初遇于十里亭,冬天,天上飘着大雪。他给四九的第一印象——笨。一对年轻夫妇受人欺侮,于是笨蛋直直站在两方之间,既不会撒谎也不知变通,连救人都不懂得审时度势用些技巧,一旁的四九摇摇头,用扇子遮住了脸。

可这世上总缺刚直的人,无牵无挂孤身一人,仿佛真能改变这人世似的。四九好奇,于是跟着他。和老龙结了异姓兄弟,还是人占了便宜。四九与他讲自己是真龙,他只是看了四九一眼,“真龙又如何?这天底下的事,还得天底下的人用自己的手来干成。”

心中忽然燃起一股火,四九想到了启明星闪、榴花怒开、江河湖海不绝奔流……他的火似乎也点燃了自己,四九想知道,他能走到哪里。于是四九便跟着,看着他凭借这股子勇气、莽撞,拼得头破血流一路向前,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差一步。

“十多年了。”四九伏在城墙边,前面是茸茸细雪,落在鼻尖,他扭头看向他。

“的确。”那人轮廓坚毅,眉宇间却没了从前的轻松,答话亦是如此,敷衍着,头顶官位。

官位……四九想起前段时间路过他府邸后门时,那一车金灿灿的物件,低下头。

时间涓涓绵绵,软软的、无情地抹掉。四九也走了,走得悄无声息,谁都没发觉。

那时他们已许久没联系,四九也漂泊南国,直到收到对方一封书信。

“如何,你四九兄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吧?”四九刚见信,便离开春暖的国,毫无留恋地一路向北,急急返回天北。离开十多年,城里大变了样,人也一样。国君有意定都,城墙宫殿看得四九目不暇接,丞相也是,十多年不见,当年莽撞的青年已经蓄起了须,眼额也多了皱纹。

“四九兄自然是快,岁月真是不饶人,我早没了青春的样貌,四九兄还一如当初。”

“品种不同,不要纠结。”四九摆手。

丞相搓了搓手,合拢袖子,“这次回来,除了叙旧,如同信中所说,有事要麻烦四九兄——近年来天北水灾肆虐,望四九兄能助方士一臂之力,入井镇守,待水灾缓和后我们再共叙旧谊。”和靖像是忘了呼吸般,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

“小盒子,我是龙,区区水灾而已。”四九看向他,用扇子拄着下巴,片刻沉默,“不过也没差,你还是你。天北有难你为难,我自然要帮。按照你们的方法来。”

这次的会面简短急促,井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

“等等,”和靖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一块小石头准准地落入和丞相的披风帽中,他看见四九靠着井沿,悠哉悠哉,“待天气好了,你将石头投下来,我再与你闲话家常。”

和丞相拜了又拜。

“所以小盒子挺好,就是让我等得有点久。”四九的抱怨仅此。

和贝贝却感觉难过。他那个在四九眼里重情重义刚直得近乎鲁莽的曾祖,在皇帝说锁龙井时,哑了火。彼时他成了大家有了牵挂,常年浸淫朝堂之上,铁铸的狮子摸的人多了也会变得圆滑。人活得没龙久可他们却最容易变心,做丞相后,他便不再为了天下人,而为天子一人。

真龙天子,岂容得下真龙?千万江流的主人入了井,他进去,桥起来,便永生永世无法离开。

四九桥建成的那天,西南乱起。和靖带着亲眷离开,就此流离。

南国温暖如春,他却因风寒而亡。

临终前,他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返回天北,找到那口井,将石头还给四九。

和靖知道,是自己配不上这份情谊。

井底无光,四周一片漆黑,枯草是地拱桥为天,就在着一天一地之间,除了自己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都快忘了日子的时候,和贝贝来了。

四九欣喜,总是有人来的。雪沫捻在手里,他问:“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过冬再说吧,天太冷了。”和贝贝裹紧了衣服,抿着发白的嘴唇。

“和贝贝,明年春天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和贝贝不知道自己还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他却再不忍拒绝,那太难过了。又是暗咳一声,有红从嘴角溢出。

“好”,缠缠绵绵的血腥味儿渗入四九的鼻腔,但他仍是期待地说,“那我等你。”

和贝贝走了,四九靠着井壁抬头望。和贝贝藏着话,他也一样。有的事情就是这样,讲与没讲也没差。

老龙入井那天,他在转身时听到了,和靖口唇微动,他在说:“我对唔住你。”

可四九什么也没说,眼神还是直直地向里,他边走边说:“我等你叫我。”

所以等与不等,其实没差。

只要他愿等,相信总有一天会等到。小盒子带着和贝贝,说不定会一道迎他。

那时冰雪消融,说不定,又是一番春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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