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姐姐曾经这么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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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五年前,在你还在刺青师朋友那里帮忙做穿刺的时候。那并不是一间正式的工作室,只是改装了一个35平方、靠近街边的谷仓。一条并不时尚也并不老旧的街道,大概有两条并行车道,路边停满了吉普、沃尔沃和摩托车,两层高的灰砖建筑和横格纹铁窗并行,看起来像70年代的第一个现代主义建筑。谷仓外面的墙上被纹身师喷上了自己乐队的logo,连这间工作室也是用乐队的名字命名的,屋子里挂满了带logo的毛巾和无袖t恤、还有他们自制的纹身膏,用来在纹身之后抹在伤口上防止感染。
你是想说,如果乐队名字不是“果酱王之死”的话,说不定你还挺喜欢这种高调的。
纹身师很不专业,主要做一些奇卡诺纹身,你偶尔能帮忙打个耳钉附赠简单的海娜涂鸦,连纹身椅也是被你们从类似dargon mart的地方拖出来的理发师椅,窗帘后面放了张折叠床,以防有客人需要纹背部或者其他的地方。
“我当时和德米厄里斯大吵一架,坐上班车来祖祖城…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感觉世界糟透了,做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不是怕罗宾伤心,可能会随便搭个车离开去更远的地方。”
你想起来了。
“我兜里只有50,根本住不起旅馆,晃到纹身店附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酒吧,进去了才发现是个纹身店。然后我只能装出自己不是第一次来。”
你想起来很多事情。
他那个时候还是个皮肤苍白,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发育期少年,头发也乱糟糟的,牛仔裤被他刻意划破了几个口子,但是脸色还挺健康的,进来就问这里能不能做蛇舌,他想让自己的舌头分叉。
你和纹身师对视一眼。
你们当然能看出这估计是个逃家的叛逆青少年,但是穿着的短袖T恤露出手臂,看起来没有针眼也没有奇怪的斑,口齿清晰思维正常,不太像个流浪了很久的人。
你站出来解释:“我们这里当然能做蛇舌,但是需要驾驶证和血液检测证明,如果你今天没有的话可以明天找到了再来。” 对面的青少年没怎么争辩,微微一点头就出门了。
你转头就报了警,希望这个孩子能尽快回到家里,同时你还给社工打了电话,希望他们密切关注警方即将找到的一位青少年的家庭环境,然后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毕竟你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周三下午客人又总是很多。
那天忙到半夜12点,借了朋友的小车开车回家,横穿城区毕竟不太安全,更何况地铁也早就停运了。就在你准备从城中心公园旁边路过的时候,突然发现花坛边的路灯底下站着白天那个青少年!后视镜里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伙摇摇晃晃的街头吸毒者快要往这个方向走过来,来不及解释,你一个急刹车把毫无防备的他拽上车,压制住他的反抗关上车门,时间正好和那帮人错开。那个青少年看起来有点迷惑,“什么…”,然后才意识到你帮了他,乖乖地不反抗了。
你心里在骂警察,一帮纳税人的吸血鬼,连个孩子都抓不住。一边表情冷酷地启动了车。
“有钱吗?能住汽车旅馆的那种?”
沉默。
“我知道了,你今晚可以待在我那里,但是明早就要回家。”
沉默。
“不然你打算干嘛?街头流浪?”
“回家…也是一样的。”
变声期的声音像公鸭嗓一样难听,这也是很多年之后你回到星露谷没认出他的原因之一。
成年的塞巴斯蒂安趴在床上继续说,“我那个时候高中还没毕业,绩点还算不错,但是如果要继续上大学的话,那笔钱对于任何一个星露谷的家庭来说都是很大的负担,罗宾把我养大很辛苦,可我不想再让她替我承担那么多。德米厄里斯那个时候承诺玛鲁的大学的钱和生活费全部由他承担…罗宾很愧疚…!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混蛋,我认为他就是为了让罗宾伤心才这么说的!玛鲁…这不是玛鲁的错,我们本来关系还不错,她挺聪明的,但是从那以后她可能认为对我有所亏欠,小心翼翼的。这让人很难开口聊天,对吧?对着一群觉得对不起你的人和一个自大狂。”
五年前的夏季和现在一样潮湿闷热,回到家打开一罐啤酒,再顺手扔一罐给那个孩子。
你刚从大学宿舍里搬出来,在找到合适的房子前借住在朋友家。这个房子有一个一平方米的后院,被朋友种了很多仙人掌,落地大窗可以打开,你们俩洗完澡以后坐在一起吹风。
孩子突然开口了,可能是酒精,可能是因为你是个陌生人,今晚过后不在碰面,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像一个还算靠谱的成年人,而他正好在一个人生里非常迷茫的年纪。他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灰色的人,好像有一点过于敏感,在那种小镇里格格不入,好像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又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他说他的妈妈是一个注重工作的木匠,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赚钱养他,罗宾也不会这么辛苦,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对她的忽视生气呢。他说自己实际上并不责怪他的继父,因为罗宾的这种辛苦需要分担,他也没有那么讨厌玛鲁,她至少算一个理智的姐妹。
他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好想做什么工作,所以其实读大学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他说自己不明白工作的意义,活着的意义,生活里的每一个人都互相关联却把他排除在外,那么我呢,没有人需要我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用冰凉的地板贴着滚烫的脸,泪水混合着鼻涕掉下来,哭得一团糟。
出于良心,你找了条毛巾糊在他脸上,等他自己冷静。
然后给他讲了一个发生在冬天的故事。一个在阿拉斯加独自呆了25年的男人从他的邻居嘴里听到的故事。
人每天用同一只锅煮玉米,每天给同一群狗喂食,日历被一页页撕掉,白天变短,又变长,再一次变短。最后他觉得自己必须去见一个人,只是需要去见一个人,然后他跨过小溪来到另一个房子面前。缓缓地脱掉身上的猎枪,最后在屋主人的注视下走了进去。他们一起打扫吃过饭的桌子,给另一群狗喂食,然后第二天在一个人注视着雪地上反射的星光的时候,一个人起身离开了。所有的这些距离,这些模糊不清的面孔都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我们终究会和其他人交织,像同一棵树上的伤口。
你停下来看着他,因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他看起来很迷茫,砸了砸嘴,“所以…这个人走了一晚上就是为了去上个床?”
你突然对着他把手掌张开,让他触摸干燥的掌纹,他看起来更迷茫了,但还是做了。青少年的手已经比你的看起来大一些了,还没有完全生长起来的毛发在手腕交界处跃跃欲试,骨节分明,关节有一点粗,指甲剪得很干净,摸起来像是晾干的棉麻。另一只手要小一点,关节排列没有这只这么整齐,指尖翘起,黑色指甲油的边缘有一些磨损,可能是因为护手霜,这只手的触感摸起来像光滑的蚕丝。两只手并排在一起像破损的翅膀,无助地扭动缠绕。你把掌纹贴到一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有几分猥亵的动作没有被孩子躲开,他只是承受着你赐予的一切。
“维多利亚时代有一种被砒霜染出来的颜色叫舍勒绿、1920s以前的女性处理月经的方式就是穿得像个性虐狂一样并且坚强地处理好所有的家务事、我22岁了还是会因为蜘蛛侠火车上那一段号啕大哭、伤心的时候会喝着威士忌看指环王三部曲…我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怪胎大人,可我还是找到了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尽管这和我大学的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相信自己会不断成长并且找到下一份更合适的工作。你可以先做一点零工,攒一些钱,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那个纹身店的老板学习一点东西,他创业之前好歹也是个CG设计师。”你喝了一口啤酒,“看到这些像树一样的掌纹了吗?这就是我们诞生于同一片大地的证据,你可以试试看朝我努力地走过来。”
你在喝得浑浑噩噩地时候看到孩子还在盯着那些掌纹看,满意地觉得自己今天也努力地拯救了一个迷途的羔羊,然后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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