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琥珀棕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坚信的光辉,比阿兹克记忆里见过的所有星星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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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大概已经有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而且期间还经历了灵性的大幅度消耗,现在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胃酸正在消化他自己的胃壁。
“饿死我了……”克莱恩咕哝道,他声音略有些沙哑,可能是昨天被烟呛到的缘故。
克莱恩话音未落,旁边忽地递过来一块烤得散发出阵阵谷物香气的面包,他忙不迭地道了一声谢,接过这喷香松软的食物就是一口咬了下去,紧接着那人又是一杯清水递过来,似乎生怕克莱恩吃得太急噎着自己。
年轻人就着这杯水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包吞了下去,这才长舒一口气抬起了头,几乎是瞬间克莱恩就感受到一股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休坐在一摞货箱上,显得居高临下,此时正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克莱恩。不过克莱恩转念一想“仲裁人”途径总是像在审犯人也不稀奇,但为什么一边“小太阳”戴里克的眼神也有点奇怪呢?
“你醒啦?”
佛尔斯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这位女士毫不贤淑地一脚踹开了仓库的门,因为她正双手抱着一个非常非常幼小的孩子,显然是刚刚出去解决了一些有味道的问题。
克莱恩此时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塔罗会的成员都在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那么刚刚给自己“端茶送水”的人又是谁?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转头看去,正对上阿兹克·艾格斯那双饱含笑意的黑褐色眼睛。对方看面色似乎有些疲惫,但与那天二人分开时,阿兹克那几近失控的状态要好上许多。男人右耳下方那一小颗痣连带着深色的肌肤,都在熹微的阳光下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克莱恩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难以置信地问道:“阿兹克先生……您怎么在这?”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昨夜在与阿里安娜在梦境中的会面,阿兹克其实一清二楚。
“这里曾经是我的封地,我想应该是那位女士授意我们在这里相遇的。”阿兹克思索了一下答道。
克莱恩转念一想,看来阿里安娜早就跟阿兹克建立起了联系,而她确实有可能通过一些手段影响了双方的选择,让他们同时都来到这里,这对她这个阶层的非凡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位绅士在早上帮我们解决了一些教会的追踪者。”佛尔斯补充道:“这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那个人吗,‘愚者’先生。”
阿兹克闻言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将目光从佛尔斯身上转移了回来,观察克莱恩的反应,随后就发现年轻人刚刚吃东西吃得太急,嘴边上还挂着点面包屑,而对方显然是没注意到这点的。
“这位是阿兹克先生,目前是我的……房东?”克莱恩思索了一下说道。
阿兹克纠正道:“是朋友。”
他边说边对着克莱恩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年轻人迷茫地以眼神确认了一下,发现确实说的是自己,于是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嘴巴,然后飞速把面包渣抹了个干净。
佛尔斯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露出一脸欲言又止却又大彻大悟的矛盾表情,克莱恩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怀疑“魔术师”小姐是不是被阿兹克强大而混乱的灵性影响,产生了失控的征兆,幸好休这个时候从货箱堆上跳了下来,给这三个人解了围。
“我得走了,不然会被同事怀疑。”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递给佛尔斯一个眼神,“魔术师”小姐立刻明白了室友的意思,快步跟了上去。
不一会,佛尔斯就拉着休利用“开门”的能力快速旅行回伦敦了,克莱恩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不禁想着“如果‘魔术师’小姐能够更加勤勉一点,也许就能一次多带几个人快速旅行了。”
一边站着的阿兹克把克莱恩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他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但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也许是这数日之内经历了太多事情,虽然也算是劫后余生再度重逢,但一时间两个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克莱恩颇有些不自然地搓了下指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块属于阿兹克的手帕,但尴尬的是上次擦上去的血迹他还没来得及清理,如今已经氧化变色成了一片黑褐色的污渍。
克莱恩看了一眼那块可怜的手帕,心想这大概是洗不干净了,正想要开口道歉,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支熟悉的圆腹吸水钢笔。
“你把它落在书店了。”
钢笔在阿兹克指节分明的手上快速转过一个圈,然后被男人妥帖地放进了克莱恩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就像它之前每一天那样。
“太好了,我还以为它不见了。”克莱恩露出欣喜的表情,忍不住又去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口袋,再次确认这失而复得的钢笔。
阿兹克笑笑,随即补充道:“我猜它对你一定很重要,所以就顺手收了起来。”
“是我哥哥送的,祝贺我被大学录取。”克莱恩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但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说阿兹克完全不好奇这年轻人的过往,那是绝无可能的,一个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为何会铤而走险选择成为非凡者,是意外还是更有其他理由?
虽然这实在不是一个谈心的好时机,但是阿兹克心里清楚,按照阿里安娜给他的解释,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与克莱恩这样相处的机会了。
“我们……”他刚刚开口,剩下的话就被谷仓另一端的那个高个子金发大男孩给打断了。
“先生们——能拜托你们去河边取点水吗?我现在有些走不开,桶就在门外……”阿兹克与克莱恩循声望过去,只见身形高大的戴里克胳膊上正挂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像个大型的猫爬架一样,甚至背上还趴着一个孩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抓戴里克那头蓬乱的金发。
克莱恩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回头却看到阿兹克正认真注视着与孩子们玩耍的戴里克,嘴角还不自觉地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克莱恩忽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在阿兹克梦里看到的景象。
他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想起了自己曾经活过的那些岁月吧,克莱恩一时间没忍心出言去打扰阿兹克,一直等到对方自己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回到克莱恩脸上。
“抱歉,想到一些往事。”阿兹克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外套下摆,并以眼神示意克莱恩同自己一起向谷仓外走去。
克莱恩连忙从草堆上站了起来,随手扑打了两下自己身上的干草屑,亦步亦趋地跟着阿兹克走出了谷仓大门,边走还边追问了一句:“阿兹克先生,您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我想说,我们聊聊。”阿兹克抢在克莱恩弯腰之前一步,利用些许的臂长优势拎起了那只凹凸不平的白铁皮水桶,让克莱恩扑了个空,只能对阿兹克报以一个“干嘛?”的眼神,阿兹克略略偏头解释道:“你受伤了,别拎重物。”
“我只是额头划破了而已……”克莱恩还想解释些什么,阿兹克却略微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听话。”
克莱恩前进的脚步顿了一下,就是这一顿,让他跟阿兹克之间拉开了几英尺的距离。
“您有些不一样了。”克莱恩略微扬起头,眼睛中看得出些许不解,他抿了抿嘴接着补充问道:“但您还是阿兹克先生,对吗?”
阿兹克没有回头而是陷入了沉默,他脚下踩断的枯树枝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脆响,白铁皮水桶在荒林的风里低声嗡鸣,克莱恩注视着男人的背影,从对方外套的肩线一直看到略微有些褪色的口袋边。
阿兹克先生还是适合穿礼服胜过穿那身黑金色的神袍,克莱恩没来由地想到。
“抱歉。”阿兹克抬手揉了揉额角,接着道:“我最近……有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按照阿里安娜的说法,我从前可能是个冷酷残暴的家伙。”
“我会尽量……不重新变成那样的人。”阿兹克没发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那种自嘲,他撇了撇嘴角,心想这样的承诺又怎么去说服克莱恩呢?
如阿兹克预料的一般,克莱恩没有接话。
但下一刻,一只体温偏低且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阿兹克空着的手,他垂下头看去,只见克莱恩的头埋得很低,几乎整个脸颊都藏在外套竖起的领子里,可一双深琥珀棕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坚信的光辉,比阿兹克记忆里见过的所有星星都耀眼。
“有我在,一定不会的。”克莱恩的声音闷闷的。
阿兹克无声笑笑,继而轻轻回握住克莱恩的手,干燥的掌心皮肤相接,妥帖地将对方的颤抖安抚了下去,克莱恩刚刚上来牵手的勇气早就灰飞烟灭了,更别提抽出手的决心了,只能任由阿兹克牵着自己往河边走去。
不过克莱恩还是不敢去跟阿兹克对视,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林地落叶逐渐后退,偶尔还有在入冬前死去,此时尚不曾腐烂的飞蛾尸体,那鳞翅目昆虫翅膀上的图案,让他 不由得回忆起梦境中阿兹克神袍、棺椁上描金的图腾。
不能再想了,我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克莱恩在内心逼迫自己道。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阿兹克放慢了脚步,克莱恩余光瞥到一块尚未被冰封的水面,心想终于到河边了。
“您刚刚说,我们谈谈……”克莱恩开口问道:“谈什么?”
“想让你远离这些危险的事情……这样那样的一些话。”阿兹克顿了顿补充道:“但刚刚我发现,你比我勇敢得多,我不可能阻止你。”
“现在话题归你了,谈些任何你想说的都可以。”阿兹克松开克莱恩的手,径自下到河边去打水。
“那就讲讲我是怎么成为非凡者的吧,因为有点丢脸,所以我还没跟他们说过。”克莱恩抬手摸了摸胸口的圆腹吸水钢笔,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妹妹,我们家里一直很穷,只能靠哥哥一个人的薪水勉强过活。”
“也不知道是算好事还是坏事,我被大学录取了……”克莱恩边说边无奈地笑了笑,又开口往下讲:“过了没几个月,哥哥被公司裁员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因为要开战了的缘故。”
“家里没了经济来源,我妹妹还没成年,不可能去工厂。”克莱恩说着说着干脆沿着河岸枯黄的草地坐了下来。
阿兹克取完了水放下桶,也坐到他身边去,两个人仿佛一对冬日在此无人河岸密会的情人。
“就在我准备退学的那天,发现家里还有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要还,我心想最后再看一本书吧,以后就没机会了。”克莱恩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再复述一个梦魇:“在那本书上,我看到一个所谓的‘转运仪式’,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才试的……”
“再后来,我就发现我变成了‘异教徒’,一个非凡者……我留了信,说自己去新大陆赚钱,就再也没回去过。”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与自嘲:
“但在那之后,我家人的运气真的变好了,哥哥得到了一份政府的工作,妹妹也去了公办夜校读书,起码他们现在都是幸福的……”
“后来我发现教会在四处搜捕那些有成为非凡者资格的孩子们……看到那些孩子,我总是会想起梅丽莎,我总该做点什么。”
阿兹克没有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而是侧过身给了克莱恩一个不算太用力的拥抱,这拥抱让克莱恩体会到了久违的,仿佛哥哥班森或者妹妹梅丽莎在自己身边时的那种温暖。他不由得闭起眼睛来,全身心都投入到这样的拥抱里去了。
也许过了好一会,阿兹克觉得自己都有些僵直了,于是他稍微转了转脖颈,感觉到克莱恩那冰凉的发梢蹭过皮肤,知道这个瞬间,阿兹克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暧昧的姿势,尤其对于他们两个来说。
“阿兹克先生,那个方向是伦敦,没错吧?”
克莱恩原本放松的身体突然僵住了,阿兹克循着他的方向回正身体,却只见原本晦暗不明的地平线极远处正泛着令人不安的橙红色,甚至隐约可见一些灰黑色的巨大影子盘旋在远处的天空,随着它们投下的东西落地,一阵又一阵的炽橙光焰爆裂腾空。
没等阿兹克给出肯定的回答,克莱恩便脚步不稳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往谷仓的方向跑去,阿兹克眉头紧皱,他对那些影子与爆炸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无论如何也要先追上克莱恩免得对方冲动行事。
阿兹克刚迈开腿想往前追,却又想起了那个孤零零的白铁皮水桶,于是一个响指之下,那水桶被灵性稳稳的控制在半空,跟随着阿兹克一起追上了克莱恩在林间狂奔的身影。
就在他们两个刚刚在谷仓门前站定,想要叫戴里克出来开门时,那扇旧铁门“哐”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里面正是灰头土脸的“魔术师”佛尔斯小姐。
“咳……咳咳,伦敦,伦敦出事了!”佛尔斯惊恐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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