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概要
-----正文-----
弗伦威志的初雪。
祭奠亡国的雪。
她一直走,赤着脚走在无人的雪白道路上。冰雪冻不着她的双脚,她嘴里呼出白雾,一路向前,直到疲惫用力扯住了她的短发。
她倒下,陷入柔软的白,再没有起来。
点点冰雪融化在脸上,糖霜般层层覆盖在眼睫毛上,她卷缩的躯体逐渐被雪花包裹起来。大雪护送王族最后的血脉,将她远远掩埋在远离故乡的地方。
芙蕾雅半睁着眼,身上盖着白雪,想起了过去的事。
她想起了每一场她逃走的舞会,与事后得到的来自姐姐们的无尽数落。兄长们总爱劝她听话,但她不想嫁给隔壁以拉王国里的任何一位王子。于是他们总是将她的事一状告到父王那里,说最小的妹妹总是过于调皮。
父王却只总是摸着女儿头,眼神又宠溺又骄傲。他会说:
“不想就不想吧,芙蕾雅是全大陆最强的能力者,以后定会有大出息。”
眼泪从她冻得无神的瞳孔里渗出,如雨点滴入积雪,玷污了纯白落下灰。冰雪之下的那片漆黑之中,有人的恐惧、悲伤、屈辱与憎恨在败北的躯壳里躁怒撕咬,但除却这颗滚烫的心脏,天地间依旧维持着一片寂静的雪白。
父王是骗人的。芙蕾雅想。
她辜负了自己的同胞。
火焰来的时候,那些烦人又爱念叨的姐姐们表现的异常沉默,她们没有逃走,也没有退却。当弗伦威志王被吊在王宫外墙外,被侵略者焚烧致死之时,兄长们没有显露出恐惧,他们一如既往的英勇无畏。
火焰燃毁他们的家园前,弗伦威志的子民战到了最后一刻——芙蕾雅陪他们战到最后一刻,直到长发耗尽,依然节节败退,她决意要燃尽自己的生命之时——
芙蕾雅。
有人哽咽道,空洞的在火焰的爆裂中以呼唤姓名,代替道别。
投降的钟声回荡在陷入火海的王城上空,面对死亡的最后一刻,战士们露出了唯一一次的退却。痛苦延烧,爬满他们全身,即便如此,那些手也尽最后一丝力将弗伦威志最后的希望护住了。
——芙蕾雅,好好活下去。
至亲的手将她推开,仿佛将她一路推入漆黑的悬崖。她感受着胃里那令人反胃的失重感,一路跌入雪地里。
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什么都没了,她麻木地痛着。倒下前,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白。那是一片她永远都不想走到尽头的雪白,她想象不到往后若是再看不到这幅景象,那样的日子该如何才能不迷失。
要怎么样才能背负起这一夜,然后好好活下去?
不如现在就此溺死在这温暖的白被褥中。这里很温暖,很困。
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拨动。
芙蕾雅感觉到那厚棉被被缓缓松动了,那感觉仿佛像姐姐们唤她起床时,掀开被子的指尖。一点点,芙蕾雅睁开眼,一丝光透着雪缝落下来,带来稀薄的氧气。
好冷,别掀开,她想这么说。
但是外头有人在喊着什么,越来越多束光洒在她卷起来的背脊上。一双手附在她赤裸的脚上,温度从对方的肌肤上透过来。
芙蕾雅想着,看向对方一头晃眼的红发,觉得她从没遇见过手这么烫的一个人。那男人在对她焦急地喊着什么,但她耳边只剩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腾空了。
太冷了,她往将她抱起的男人的胸膛上靠,听到了令人安心的心脏跳动声。
这个男人果然很热,全身就像个燃不尽的火炉一样,融化了她耳膜内不存在的冰。
心脏在跳动的声音。活着的声音。
她听见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他说。
温热的雨串着思念砸入土壤里,雪融后,肥沃的土地在飞雪的尾巴后头开出新芽。
金黄的光透着绿叶的缝隙一束束打在银灰色的长发上,女人赤着脚,一袭白色纱裙坐在林间的石头上。
她裸露出的肩与手臂光滑如河流里的月光石,湖水蓝的眼眸皎洁又恬静。她抬眼看向窥探者,原本停驻于指尖的鸟儿被惊飞。女人看向对方的模样如望向一名迷失于林间的猎人。
“还没放弃吗?”她问道,语气里有些无奈。
男人面对她的疑问,满心想着她还是如初见时那般美丽。
他曾以为时间会将自己这愚蠢又冲动的钟情带走,但离开她的每一天却使思念越发沉重。于是他一次次的离开,一次次又违背理智回到这里。
爱意穿透了纸张,直到他再也不满足于带着花香的书信,笔墨冲破了最后的墨守成规。他惧怕这份无厘头的爱,却在见到她后的每一瞬间,所有犹豫彷徨都化为无畏。
无数次他回到这个女人的身边,如灵魂就该回到躯壳里那般契合。
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舌,语气是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柔。
“是最后一项了,公主——为了证明我自己爱意,请问还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他问。
伊莉丝这回没有露出她一如既往困扰的表情。
玛嘉蒙忒王子追求她的事,早在这半年间传遍了伊顿王城。所有人都乐于谈论这桩童话故事,都在盼着王子完成那“不可能的一百项任务”最终将公主娶回家。
半年了。她若是不喜欢,伊顿王很乐意将人直接丢到大冰壁外。他不需要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玛嘉蒙忒王子,他比谁都清楚这门婚事的坏处。
偏偏最坏就坏在,伊莉丝是喜欢的。
“最后一项很简单……艾伯特,我想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她道。
他像是被允许那样走到她的跟前,单膝跪下,与她平视。
“你问。”
“我需要你诚实地回答我——”
“我将永远忠于你。”
伊莉丝看男人宝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瞬间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她红着脸,脸颊气鼓鼓的。
“我和你说正事呢,正经点啦!”
艾伯特笑了。他想起自己曾想过将来会娶一名玛嘉蒙忒的贵族小姐。她优雅矜持,知书达理,是众人理想中王后该有的样子……谁能料到自己最终无可救药爱上的人,居然这么可爱。
半年过去了,春季的温暖已经赶不上他血液里的温度,仿佛在催促着夏季的降临,才好配上自己如此热烈的爱意。
她问。
“艾伯特·温斯特,你愿意为了我而放弃自己身为王储的身份吗?”
问话如一泉清水,冰冷地浇在他的心脏上,瞬间浸透了脚掌。他深深地看向她,看她眉眼严肃又沉着——她从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他沉默地注视她,仿佛那是最后一眼,然后他轻声给出了自己最为坚定的答案。
“我愿意。”他说。
她的目光因此而颤动,他却又张口完成了自己的答复。
“但是伊莉丝,我不可以。守护玛嘉蒙忒是我的责任,是我所受过的所有特权的代价。这份责任并不是我的自由,我将永远在王座之上,直到玛嘉蒙忒人民再也不需要我。”
伊莉丝将双手伸向他的脸,纤细的指尖插入他梳好的金色长发里。她认真地凝望他,仿佛在蛊惑他抛下一切,误入歧途。
他的爱意不曾消退,却只能这样感受此刻的她,试图记住关于她的一切。
“对不起伊莉丝,我做不到。这是我的责任。”
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春风吹起了林间的叶,带来一阵唰唰声响。他们的发被吹起,交缠在一起,伊莉丝放下了捧着他的脸庞的手。
斑驳的光影之下,她笑得那样清澈。正当艾伯特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她时,她却将自己右手凑了过去。
她轻声立下誓言。
“那么,请带我走吧。”她道。
艾伯特愣了。
“你敢吗?”她问。
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即便她清楚知道若离开了伊顿王城,她将永远失去来自兄长的庇护。她将可能成为他国用来威胁伊顿王国的筹码,若发生这样的事,她定会被至亲舍弃。
但她无怨无悔——这是他们身为王族的责任。
即便如此,她依然选择走向他。
只要他敢。
他小心翼翼地接下她的手,如呵护珍宝般轻捏她的指尖。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艾伯特心疼地笑道。
他们在此立下誓言,在烈日般盛大的爱意下将信任交托于彼此。这份渺小的感情被世人称之为愚勇也罢,在巨大的责任与利益的挑战下,他们依然选择奔向名为“不可能”的战场,祈望越过困难之后的彼岸,是座伊甸园。
他们在硝烟四起的地方,守着心底里最后一点纯粹。
夏季的空气厚重得令人窒息,火药刺鼻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尸横遍野的土地并没能换来侵略者的同情,他们依然向前着,攻向最后一座城池。
“害怕吗?”有人问。
“这一切,真的会结束吗?”
有士兵用古老的伊顿文问道。
“请您告诉我,值得吗?”
值得吗?
雷文骑着马,望向天空中无边无际的灰云。炎热的风吹来一阵血腥味和火焰的味道,仿佛照亮了他疲惫的面孔。
沉重。
他身上的盔甲很重,手中的伊顿王国的旗帜更是沉。
“……已经流太多血了,哪里还有值不值得。”骑士轻声说道。
他突然奋力举起旗,布料在战场的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从他的背影中看见了死意。
“伊顿的子民。”雷文平静地说道。
在这短暂的一生里,从未有人能分享他的所见,从未有人能理解他孤独。他这一生守着“值不值得”的秘密,正以为永远都会麻木地活着时,却只因惊鸿一瞥,找到了解药。
若他的死意能换来这片他深爱土地的未来——
“请与我一同奔赴死亡。”
他立下誓言。
一切他所窥探的真理,一切他所被赋予的“馈赠”,他将这一切倾注于死亡。
他知道黑尘在上,神明会见证他们的死亡。
他举起旗,望神明见证这场“叛变”。
雷文要让所谓的神明们知道:他们虽是蝼蚁,但面对不公的命运,他们依然会哭、会笑、会爱,也值得被爱。
伊顿的意志飘扬在战场的风中,用生命碾过盛大的炎热,唤来永恒的凛冬。
当身躯化为冰的时候,雷文没敢往回看。
他身后有那么一座王城。那里头住着那么一个人,有着一双湿润的眼,回望她一眼,便能使自己的勇气万劫不复。
顶天的冰壁凝结之时,天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哀嚎,仿佛狠狠撕裂了某人的心脏。那声幽鬼的嚎叫,呐喊着无人听得懂的语言。
“我不后悔。”雷文立下誓言。
黑尘带不走他,他的灵魂永远留在了这个神弃之地。他用誓言回应了幽鬼的哀痛,对不公的法则发出了最后一场反叛。
“这是我的答案。”
那之后,迎来百次四季的轮换,时间不曾因谁而停滞。
反叛者的意志被神明所遗忘,再没人记得他的所爱。
世间的悲剧没能如他所愿因此终结。
但人们的意志将立在那里,证明了一场伟大的奔赴。那份勇气随着冰晶的寒气飘进四季,流进人们的血脉里,誓死守住了往后每一丝脆弱又不被理解的纯粹。
然后时光又再一次卷起轮回,王朝覆灭,历史重演。
但不停上演的却不仅仅只是同一出悲剧,不是。
真正重演的是那些因爱无畏的人们——那些情愿当众人眼中的愚者的人,那些为爱而不惜奔赴死亡的人们。他们情愿一次次重蹈覆辙,即使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他们的执着留存于人间,不曾被时光彻底洗刷净,不悔改般妄图徒手攀上不可触及的塔。
若有一日,神明们在顶端,傲慢地质问他们:值得吗?为了残缺的彼此,为了这样低等的爱——值得吗?
最后无数轮回在他们眼前重现,血泪被冲进清澈的历史洪流之中,愚者们也定能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他们会从一而终地答道——
值得。
2021.11.22
一点碎碎念:虽说是刀子精厕所读物作者还爱拖更,但一直以来,我还是尤其想给你们这群朋友们读上我认为是美的故事。因为今年的各种经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奔赴”,也许这也会是未来几年我人生中很大的主题之一。所以最后通过BD给你写了这么一个生贺。很感谢这几年来你的陪伴与欣赏,让我的生活中充满了很多的美好。以后的路还有很长,还会发生更多开心的事……毕竟是刚刚turn 18的阿染啊!生日快乐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