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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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寝宫这一路上,这位皇心中的怨气随着思绪的反复愈加郁结、愈加深重。他不住地在脑海中勾勒着那自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半蛇美人——明明她的面貌在自己心中是这般清楚可辨,可那花真金白银聘来的许多画师怎么就是画她不出?当真都是一群进宫吃白饭的废物,该斩,该斩!
他一边想着,一边以手掌作刃在轿内愤愤地翻砍着空气,掌风劈出的余劲将轿帘都给生生削去了一半,惹得辣眼的阳光直射入轿内,叫他本就燥热难安的身心更添一层酷暑的煎熬,内心气得如同一只知了一般吱哇乱叫。
一入宫内,皇就迫不及待褪去了一身厚重闷热的华服,换上一身短袂白衫坐在窗口乘凉,待人取冰送来。他怏怏地一抬头,原是心中要盘算盘算怎么将这炙人的烈日射下,可在稀松平常的蓝天白云之间,他却突然听得一声巧笑,头脑登时清醒,急忙揉眼定睛往云间看去——那半蛇美人的尖尖脸蛋竟如流风回雪一般飘摇在半空,冲自己嫣然笑着,甚是可爱。
皇心中大喜,大赏取冰送来的童子,要他为自己沐浴擦身后安然睡下。可待他醒转过来、再往窗外张望的时候,七八月梅雨的阴云已然铺遍满空,黑压压的在空中急旋遽滚,早就搅没了那美人的模样。
皇心下顿感万般后悔,只恨自己怎么贪得那点惬意就已心满愿足,昏然入睡。
不过正当他怔怔地发着呆,目光失焦地落在白晃晃的宫墙上时,那半蛇美人的身姿便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只见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一扭转,顶着一双纤长的媚眼渡来一阵秋波,随后便转身向远方游去。
皇急忙冲上前去,伸手欲将那美人从墙中拖出,可她却只是腰臀水灵灵地一摆,就了无生息地消失在了那冷墙的一片空白之中,叫他扑了个空。
皇的内心顿时陷入无与伦比的哀伤,就好似整个人都被那绵长的蛇尾卷携着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池。
他时下大悲,竟也有了一番文人画士吟诗作画以抒胸意的雅兴,于是便宣书童进来研好了笔墨,在大开宣纸上肆意挥画起来。
他闭着眼,全凭脑海中的印象与一番伤感催笔作画——每当他在自己那精妙绝伦的想象中多添上一笔,皇就对自己手下的画作越是多一分满意。
他就这样信笔涂抹了半个时辰有余,心中暗想那美人应当已跃然纸上,于是便睁眼一看:豁,他竟连鼻子眼睛都没点对地方!
皇气急,血直往太阳穴里涌,于是又是提笔一阵乱画。可心气越乱,其所绘之人就越是丑陋古怪,到最后,他涂抹出的肖像就连是人是妖都已经分辨不清。
他恨自己无能,急得捶胸顿足,唰唰两下就把自己画出来的妖魔鬼怪给尽数撕了个干净,就连那上好的间毫毛笔也给一折两断摔了出去,其灌注在笔内的力势之大,竟令生软的竹子笔杆一下插入石体宫墙三分,一时间上下颤动个不停。
正逢此时,执掌外事的海事官求见。皇心下正郁闷得很,根本无心听人讲那国务的陈词滥调,只是恹恹地一挥手:“斩了吧。”
“陛下!”海事官登时急得连连拖摆膝行几尺:“这有封那半蛇女皇大人亲笔写的书信,您还没过目呐!”
“亲笔书信?亲笔书信!”皇怔怔重复两遍,登时从榻中跃起,喜笑颜开将那一页薄薄的信纸接过。他低头细嗅,只闻得一阵清雅飘逸的莲芳夹杂着尚未消尽的墨韵萦绕在纸间,而这正是他当年与她擦肩而过时所嗅到的气味。
如此一念,皇刹时浑身抖擞,好似全身筋脉被尽数打通般清爽万分。他随之将其展平读阅,但见其以一番秀丽书法工工整整写道:
承蒙陛下厚爱,吾甚是惶恐。然惜吾之国业初成,手下亟需料理之事甚多,且邦交之谊自古从未有闻两国国君连理之事,更况吾等并非同族,纵使和亲,但怕日后更兼子嗣之忧。
望陛下明察、三思,另择佳人。
女皇这一番婉拒说得句句得体而又在理,然而皇看在眼里的,却只有最后那‘另择佳人’四字。
他冷眼直直瞪向前来谒见的老臣,言语中不无讥讽之意:“你这回重金远洋给人捎礼过去,就换回来这种东西?”
然海事官这老臣生得愚钝,不知此话中深意,只是直答道:“回陛下,东西倒是没多少损失,那位大人全退回来了。”皇听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登时一指戳向老臣的脑袋,指劲险些在他的脑门上钻出一个血洞来。他指尖不住地颤抖着,用尽全身的气力连连高喊三声道:“斩!斩!斩!”——一声更比一声怒发冲冠,一声更比一声残暴凶横,竟将三里外的鸟儿都给惊飞。
他又连连怒叫道:“传近卫来,传近卫来!”
不多时,一位高大的将领便躬身入室。一见满地白花花的碎画纸和臣子被拖走时流下的清涕四道,他就了然心知陛下又在为那位半蛇美人发狂,只好对室内一切乱象视若无睹:“陛下,臣在。”
“你去传给画院事那老头,告诉他明日的画师不用找了,今日我就要把他这吃白饭的废物给斩了!”皇一边骂道,一边愤然击案,平日饰放在其上的整套瓷茶具竟连颠也不颠一下就裂化为了齑粉:“此事毕后,你再去整备禁卫军,明日清晨与我坐快船出征!”
他狠狠咬住牙根,心下恶毒地想道:既然你鞠躬尽瘁身心具为经国大业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我就助你家国陨灭,再无操劳之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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