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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柏垣抵达小镇时,闻见了咸湿的海风,微微蹙眉,这里临海,他有个项目打算在小镇开发,因为工程较大,亲自来视察。
负责人把他迎进酒店,他拒绝了用餐的邀请,拉着行李进了房间,让特助把这两天的工作安排都发给他,顺便给他订晚餐送到房间里。
几个小时的路程,让柏垣眉心有隐隐的倦气,等独处时,才把周身的气压尽数敛去,不知道为何,从踏上这座小镇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悸动,好似有谁在这里等着他去寻找。
等处理完繁重的工作,已然是深夜,他洗去一身疲惫,终是沾床。
一闭眼,竟然想起来有好阵子没钻入脑袋的人,并非他遗忘,而是一想起那张绯红清秀的脸,他的心脏就会产生一种被拉扯的痛感,因而刻意不敢记起。
他没想到放下狠话之后,竟会与宋槐永别。
那日他接到宋槐离开别墅的消息后放下所有去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不多时就接到了谢惟和宋槐在爆炸的车子尸骨无存的信息。
而他竟然在宋槐离世前用那些言语伤害他。
他确实气宋槐把他当作温司的替身,凭心而论,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屈辱,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放手。
只是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又思念起了宋槐,那只曾利用他却又毫无留恋离开的小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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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坡一路往外走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可我不敢停下来,我更不敢让别人看见我的脸,像是在世间游荡的孤魂,毫无目的地前行。
身无分文又多日饥肠辘辘的我最终倒在了一家面馆门前。
面馆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妇,见我可怜,给了我一口吃食,我谎称不小心跌落山坡,要寻回家的路,二人虽有疑虑,但还是选择相信我,等我养好伤后,借给了我一千块作为路费。
我一路辗转来到这座小镇,就此定居。
因着是黑户,我不得不做些杂工,被压榨得厉害,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虽然辛苦,却比做一只被男人养着的金丝雀来得容易。
第三年,我终于攒够了托关系办身份证的钱,有个男人的儿子外出打工多年未归,我顶替的是他的身份。
一大早跟打点好关系的男人跑前跑后,深秋的天,我累出了一身的汗,可是当身份证拿到手的那一刻,我却觉得什么都是值得了。
从今往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宋槐这个人。
自从从噩梦里逃脱,我是头一回在这么欣喜,连走路都飘飘然的,我闻见海风的气息,带着些许鱼腥气,难闻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没那么讨厌。
我现在在一家酒店做服务生,因着没有户口,工资比合同工少了一大半,想到能转正,不由得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回到酒店换上工作服,同事也许是未曾见过我这么高兴,连着看了我好几眼,问我是不是中彩票了。
我这件事,可比中彩票要来得喜庆。
我含糊地回答了他的话,在这里,我不大与人来往,一来他们总爱调侃我长得像小姑娘,我受够了这副皮囊带给我的苦,就不太爱搭他们的腔,二来也是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我是一只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搬家的蚂蚁,本能地去规避所有的风险。
推着垃圾车到五楼打扫,我打开已经退了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清理里头的杂物,又把床单之类的布包裹起来塞进桶里,才慢吞吞推着车走出来,前头的房间有响动,客人要出门了,我本能地低头避让。
门打开了,我退到一旁,不曾抬头去瞧。
一道饱含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熟悉音色却骤然在我的耳边炸开,他喊我,“宋槐。”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我这个名字,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连看一眼来人的勇气都没有,惊恐得拔腿就跑。
我不要再做宋槐了,我不是宋槐!
我跌跌撞撞地绕过走廊,手腕却还是被紧急抓住,我吓得大叫起来,我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可是我太怕了,我好不容易才逃离出来,绝不想再遇见从前认识我的人。
“宋槐。”他又喊我,这一回,声音竟然染上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终是忍着恐惧缓缓抬头,柏垣俊秀的五官猝然撞进我眼底。
时隔三年再见,他与从前并无差别,只是总萦绕在眉间的傲气如今被淡淡的忧愁覆盖,他看着我,竟慢慢红了眼眶,不顾我的惊惧,伸手用力地把我拥入怀中,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我分明是恐惧再次被故人发觉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在柏垣温暖的怀抱中,我颤栗的灵魂一点点被抚得安静下来,我仍由他抱着,五味杂陈。
其实命运总是爱与我开玩笑,在我以为我可以彻底跟过往划清界限时,却要让柏垣闯入我的新生活。
我没有忘记最后见面时他的暴怒,他此次再见我,定要把当年欠的向我讨回来吧。
可他竟然没有,他只是死死地抱了我许久,久到我觉得喘不过气,久到有陌生声音打断我们的相处。
柏垣攥紧我的手,对男人道,“所有工作全部延后,这两天不要来打扰我。”
说着,他拉着我就往前走,我亦步亦趋跟着,终是忍不住开口唤他,颤巍巍的语调,“柏垣......”
他眼睛红得吓人,回过头狠狠瞪我一眼。
我吓得噤声,心中无比苦涩,即使过了三年,他果然也还是怨我的吧。
我被他带进房间里,门重重关上,我还没来及站稳,柏垣就将我压在墙面重重吻了下来。
他的舌强势地撬开我的唇,长驱直入与我湿吻,我被他亲得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呜呜叫着,他充耳未闻,很重地吮吸我的唇瓣,仿佛要把我吃进肚子里,我渐渐察觉出点不对劲来,在粘腻的吻中,尝到到咸涩的液体。
像是海风,像是海水。
像是柏垣的眼泪。
他竟然哭了,可他大抵是不肯让我知道他哭了,所以一手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看不见他的脸,我还能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眼圈有点发热,我在漆黑里,嗫嚅着,“我以为,你会讨厌我.....”
见到讨厌的人,应该会很难过吧,我不想要柏垣难过。
他的手离开我的眼睛,我得以见到他仍泛着泪光的眼,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自以为是的人,怒道,“谁准你可以胡乱揣测我在想什么,我是讨厌你,我不仅讨厌你,我还恨不得把你找出来关一辈子。”
我听了他的话,落寞至极,即使知道柏垣讨厌我是我咎由自取,可还是有些刺耳,我垂眸,“当年真的对不起。”
“谁他妈要你的对不起,”柏垣深吸一口气,眼尾红艳艳的,“好啊,你真要道歉,我给你个机会。”
我惊喜不已。
他捏着我的下巴晃了晃,“跟我走。”
我又很快失落起来,摇摇头,“我不能走。”
柏垣气得眉头紧皱,“为什么不能,你躲了三年,这三年,我以为你死了。”
他明明在放着狠话,可语气听起来却是那么悲伤,我如鲠在喉,继续摇头。
“宋槐,你......”柏垣气极了,他看着我,像是无能为力,最终妥帖了,断断续续地说,“你喜欢我哥,可以,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也不能跟我走吗?”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
柏垣深深看着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是我先遇到的你,我会怎么对待你,又忍不住想,你会不会也喜欢我......”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吗,宋槐?”
我内心激荡,望着他酷似温司的脸,却清清楚楚地知晓他是柏垣。
我会吗?我反问自己,可这终究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谁都无法得到正确的答案,我只知道,温司在我心中有着谁都无法比拟的重量。
如果我十七岁那年,遇见的不是谢惟,而是柏垣,也许我真的会对他心动。
可我不忍心再见到柏垣失望了,我沉默半晌,轻声道,“会。”
他因我这一个字眼睛里迸发出无限光芒,重重地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交缠,他抵住我的额头,低声道,“跟我走吧,把我当成我哥也好,报答我也好,我不在意,宋槐,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离得这样近,他眼里的水汽似乎也传染到了我。
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得到柏垣的一个承诺。
我不能辜负他,也许,我也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慢慢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身体,与他紧紧相拥。
窗外有海风在来回飘荡,温司,是你在看着我吗?
我看着浅薄的日光,最终缓缓闭上眼,把自己交给了柏垣。
终其一生,我都在追逐可以依靠的港湾,兜兜转转,原来柏垣才是我可以停靠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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