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我捻起不存在的裙摆弯腰行礼：“荣幸之至。”

-----正文-----

0.

“冒牌公主会遇到真命天子吗？”

1.

下了早自习，程澄从前排转过身，被我新鲜的造型吓了一跳：“你脸上怎么回事？”

“别提了。”我摸摸左脸上硕大的创可贴，嘴巴一瘪，“昨天晚上回家，楼道灯坏了，上楼梯磕的。”

“那你不会拿手机打个灯啊。”程澄说。

“我倒是想，”我气不打一处来，“那不是昨天晚自习被方老师没收了吗！”

指不定还要被怎么念叨呢……

话音刚落，方轩本尊便从天而降大驾光临。

程澄正想再说什么，余光瞥到方老师的人影，立马转身坐得笔直。

“咳咳。”方轩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整个乱哄哄的教室刹时安静下来，“乔嫣老师有点事情，第一节的英语课跟下午的自习调换一下。”

说完，他走到我面前敲了一下桌子：“来我办公室一趟。”接着施施然走了。

……果然，索命的来了。

我把作业递给左然：“等会课代表来收的话帮我交一下。”

左然点头。

他拿过那一沓作业动手整理起来，顺便把微微卷起的边角压平了。

我在心底鞠了一把泪——那天晚上用手机也是左然帮我望风，虽然结果惨败，但这份心意真的值得一句“中国好同桌”。

接着，我在程澄同情的目光下，追上了方轩的脚步。

方轩推开数学组的门，六七个桌子空无一人。

他把灯打开，从门边的柜子里找出茶叶罐，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撒了点茶叶，拿起刚刚烧开的热水壶，将滚烫的水倒入杯中。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上下翻腾，散发出袅袅清香。方轩惬意地陷在办公椅里，轻轻吹开杯口蒸腾的热气。这才想起来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还能怎么着？

我低眉顺眼地蔫儿吧着，一点脾气也没有。

“说说吧。”方轩把没收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晚自习玩手机怎么回事？”

“当时我在写东西，”我支支吾吾，“想查点资料……”

“又是剧本吗？”方轩双手交叉摞在胸前，“下次我可要好好找黄老师说道说道，再让社团工作这么占用学习时间，如果你学习成绩下降他要不要负责。”

方轩一旦开启念经模式就很难收场。

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一边盘算着故事情节发展，一边点着头、“对”“是”地应和着，给敷衍的倾听刷了层真诚的绿漆。

等方轩终于大赦天下，我拿着手机回到班里，正赶上上课铃响。

这节课被换成了自习，翟星姐站在讲台上，像是有事要说。

“大家都知道，再过两个月，就是校庆了。昨天，在班长会议上，学校给每个班级下达了一个重要任务。”翟星说，“这次学校打算在校庆当天办一个大型庆典，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摊位和一个节目。”

庆典？

我震惊地跟回着头的程澄对视一眼，收获了同样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可真是奇了，在升学率为最高旨意的未名高中，学校居然带头搞这种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后座的陆景和戳了戳我的胳膊，说：“之前剧社开会的时候黄老师提过一嘴，没想到成真了……难不成，是我上次的匿名上书奏效了？”

我想起那封晚自习贴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上的用词犀利的匿名信，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翟星：“……这是之前都没有过的。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一下，我们集思广益，尽量在这节课定一个初步的方向。”

顿时，整个班级像涌进了无数匹飞奔的野马，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程澄扶额：“怎么回事，我还是没反应过来。这是日本吗？我们是要办学园祭吗？老师这么做决定的时候有考虑过我们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的基本国情吗？……算了，办就办吧，真的要办的话，摊位节目都无所谓，情侣起码得成一对吧，这种庆典里‍‌‎男‎‌‌女‎‌主角不发生点什么真是对不起这跨国嫁接的设定。”

教室里沸反盈天，翟星无力维持秩序，还是在隔壁班上课的老师忍不住过来吼了一句，才堪堪降温。

一片窃窃私语之中，鲁海洋率先举手提议。

“要不咱们办个餐厅吧？”他说，“门槛低，也比较好玩，具体的内容可以结合当下比较火的高蛋白低碳水饮食，做做健康减肥餐之类的。”

他话音未落，薛欣然嘀咕了一句：“就你？也配提健康减肥？”

声音不大，却恰巧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鲁海洋顿时脸涨得通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嗯？这是有什么故事吗？我疑惑不解。

左然悄悄凑近，小声说：“鲁海洋曾经在学校门口那家私房菜店里推销过三无减肥茶。薛欣然课余时间都在那家店里打零工，她应该撞到过。”

他讲话带出的热气萦绕在脖颈。我无端脸热，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原、原来是这样……”我有点心虚地回答，“但……那什么，怎么说呢，我感觉，我们……不应该以一时的行为去判断某个人吧……我也不是很了解他，说不定之前他有苦衷呢？”

左然一愣，接着眼睛里蕴满笑意。

程澄回头说：“而且办餐厅这个想法确实不错！左然的厨艺就很好啊！”

我恍然：“对哦！金子可不能被埋没，我也支持办餐厅！”

左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行了行了。”翟星拍了几下讲桌，“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提。单就餐厅这个提议来说，我觉得还挺好的，之前假期野游烧烤的时候，咱们班确实涌现了一批潜藏的大厨。可以当做备选提案。”

大家又纷纷提议，但都绕不开餐厅这个选项。

……

慢慢地，半节课过去了。

摊位似乎已经大致确定，节目却还迟迟没有着落。

翟星以参与度不够、技术人员不足为理由接连毙掉了相声、歌舞等提议。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沈曦起身说：“我们试一试舞台剧怎么样？”

……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基本能保证全班参与度，入门门槛不高，做好了也容易出彩，对于很多人也算是个新鲜的尝试。到时候礼堂的节目会有师生家长来看，是个难得不错的舞台。”

翟星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咱们班也有几个剧社的人，也算是有能带着走的。”她话锋一转，“不过剧本怎么办？我记得你们剧社都是‍‎原‍‍‎‌‎创‍‌剧目，剧本难道要现写吗？”

沈曦说：“剧社最近正在筹备新剧本。不如跟黄浩初老师商量，把剧本借过来演一次。毕竟……”她看向我，“怎么说也算是咱们班出品。”

……怎么就又跟我扯上关系了。

这时，陆景和沉吟开口：“就算剧本和经验问题能解决，服装和道具呢？班里的班费又不是社团经费，还能向学校申请，这么多人要根据剧目设定租衣服的话，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沈曦不慌不忙：“如果最终决定要演舞台剧，参演人员把尺寸报给我，服装我可以全权负责。”

此话一出，全班自发鼓起掌来。

……不愧是财团大小姐，真是阔绰。

陆景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最终，经过班委与方老师、黄老师课间短暂但严肃的商讨，餐厅与舞台剧的提案正式一锤定音。黄老师也因剧社指导老师的身份，被聘请为本次舞台剧的指导老师。

班级被划分成两个队伍，班长翟星和团支书左然分别做舞台剧和餐厅的负责人。

当天晚上，我在卧室里盯着word文档里只闪烁不移动的光标若有所思。

荧幕一侧是刚刚开始播放的电影《千年‍‌‍‎女‍‍优‎‎‌‍‍》。画面中，年迈却仍优雅的女主角千代子拿起一把旧钥匙，面对着记者和镜头，陷入回忆中。

我喝着早已凉掉的咖啡，一点一点延续着文档里故事。

2.

故事发生在架空时代的欧洲。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公主。

某天，国王决定将公主嫁与北国。公主知晓后心无波澜，出嫁之于她，只是换了一个囚笼。

只是……将与一位未曾谋面的男人共度余生，人生连爱情都有规章，实在是有些遗憾。

思来想去，公主决定短暂地逃离皇宫一晚，在母国的土地上寻求片刻慰藉。

她乔装打扮走在街道上，被一位横冲直撞的男子碰倒。男子伸手扶起公主，刚想要说话，却又忌惮着身后追杀的人，连忙躲进旁边的树林中。

有人来追问陌生男子的下落，公主惊魂未定，只记得那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她咬着牙，手指颤抖地指向另一条路。

等到周围空无一人，公主小心翼翼地走入树林，见到那位男子奄奄一息地倚靠着一棵树。她立刻冲过去，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又将他安顿在附近的旅店中。

当晚，他们彻夜交谈，一见如故。男子说自己的家乡在北国，平时靠卖画维生，现下筹好了钱，正准备北上。他与公主约定，在北国会面。

深夜，男子已经入睡，公主却要离开。她看着眼前的人，犹豫半晌，取下了他大衣袖口的一颗纽扣。

回到皇宫后，公主彻夜难眠。天光渐亮，侍女来叫她起床。这位侍女是从小一起伴她长大的、无话不谈的好友。

公主拉过侍女，将前一天夜里发生的故事与她分享。侍女听后也十分动容。

此后，又过了一个月，公主发现还是无法放下那个约定，于是计划着长期逃离皇宫。

计划被侍女撞见，侍女说，如果无法阻止公主出逃，恳求公主将她也带走。

于是，二人将计划定在次日夜里。

就在出逃当天，大祭司突然登门造访，希望与公主商谈。

大祭司对公主说，我知道公主之前的经历和当下的计划。只是，这次追逐是注定没有结果的。知道这个结局以后，公主还想要去做吗？

公主沉默了一会，坚定地点头。

大祭司得到答案，便没有再阻拦。

当晚，二人成功出逃，从此踏上了漫漫长路。

国王发现公主出逃后，以公主大病为由推迟婚约，暗中派遣军队追捕。

二人乔装打扮、躲避追兵，艰难地登上了通向北国的列车。

从皇宫带出的钱财渐渐耗尽，她们便变卖珠宝、四处打工维持生计，于此同时，也全力打听那位男子的消息。公主将那颗纽扣穿上细绳戴在脖子上，每当坚持不下去时，便与侍女一起回忆那晚的相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直到公主被抓回皇宫。

国王不忍惩罚公主，但以防公主再次出逃，国王下令禁足公主，并立刻准备举办婚礼。

公主悲痛欲绝，整日躲在房间中。

国王为了让公主重振精神，开办了一次假面舞会，宴请了各国王子公主。

公主在舞会上闷闷不乐，被一位男士搭讪，他们意外地聊得来。舞会散场时，他们二人走到皇宫的花园中，不约而同地摘下假面——

“原来这位男士正是之前公主遇到的受伤男子，而他也恰巧是北国王子——公主的婚约对象。于是，他们在花园的月色中接吻，情定终生。Happy Ending~”

翟星将剧本卷成喇叭样，在手里敲打：“这大概就是故事的全貌了。”

我听着故事结局，心中五味杂陈。

此时，我们正在话剧社临时租借的练习室中进行第一次演练。

选角那天，我因为身体原因请假未能参与，等再次回到班里，听说沈曦凭借不凡的气质和丰富的经验当之无愧地当选公主一角，而我，接到了翟星“你演侍女”的旨令。

翟星解释说：“本来想找江明月演，这样她跟沈曦搭戏也熟悉一些。但她说什么都不肯演，我又不放心把这个角色交给新人，想着你也是剧社的，就让你来演了。”

……我只是个文职工作啊，实践的经验真的乏善可陈啊。

我看着剧本里侍女的台词发愁，早知道就少给这个角色安排一点戏份了。

台上沈曦和厉舟正在搭最后一场相认的对手戏，厉舟有些放不开，被现场导演陆景和频频喊卡。

我溜到同样在认真研读剧本的莫弈身边，小声问：“厉舟演王子吗？”

“嗯。”莫弈抬头，“就陆景和跟沈曦水火不容的关系，他是肯定不会演的。夏彦是不可或缺的技术人员。这样一想，就只有厉舟比较合适了。”

说着，他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说不定还能因此成就一段姻缘呢。”

……我背后莫名腾起一阵寒意。

“那你演什么？”我问。

“大祭司。”莫弈说着，掏出作为道具的塔罗牌，“怎么，需要我帮你占卜一下吗？”

“你还会算塔罗吗？”我惊讶道。

“略有研究。”

莫弈把塔罗牌摆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阵势，让我随意抽牌，接着他把牌依次摆好，按顺序翻起。

沉默了半晌，莫弈得出结论：“你要寻找的人在北方。”

我想起故事里公主的目的地北国，便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公主。”

3.

时光飞逝，校庆已经近在眼前。

校庆的前一天，舞台剧顺利通过最后的彩排。

期间，沈曦邀请全班同学校庆结束的晚上去她的家里开庆功party，大家欢呼着同意。

散场时，翟星姐嘱咐大家回家好好休息，迎接明天最终的表演。

我回到教室，想要看看餐厅这边的准备情况，却发现只有袁霆一个人。

他正拿着画笔对餐厅的logo进行最后的修整。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看着“忒弥斯餐厅”几个字，疑惑道：“忒弥斯不是正义女神吗？怎么起了这个名字？”

袁霆手中的画笔一顿，说：“是翟星姐的主意。她说，我们虽然是个小摊位，但还是要坚守公平正义的底线，保证食品质量，杜绝缺斤少两。”

……寓意倒是好的。可这么难念的名字，翟星姐真的不打算考虑传播度吗。

我环顾四周，教室已经布置完毕，墙壁上满是装饰图案与气球彩灯，黑板上写着食物与饮品的价目表。

黑板右下角还画着一个Q版头像。……这神似的五官、不苟言笑的表情，看着有点熟悉。

我轻笑出声：“这是左然吗？”

袁霆抬头看了一眼，道：“对。是他。我们餐厅的招牌主厨。”

小头像上还带着一顶厨师帽，神气得很。我走近看，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给左然发了过去。

【我：[照片.jpg]】

【我：这个Q版好可爱呀！】

【我：大厨师，明天等着享用你的手艺啦！】

【左然：……】

【左然：好。】

【左然：你在教室吗？】

【我：嗯，舞台剧那边没什么事儿了，翟星姐派我到餐厅这边冒充个监工，过来一看，没想到早就布置好了。权力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架空。】

【我：[猫猫流泪.jpg]】

回完消息，我趴在餐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夕阳染红天际，袁霆早已离开。

整个校园处于一片热闹的寂静之中，像是一团蓄势的烟火，正等着被点燃的那一刻。

我用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太快了，明天就要演出了……

只是……

一想到剧本，我就有些落寞。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你还不走吗？”

我回头，看到左然站在教室门口。

“没、我……”我揉了揉脸上的红印，有些羞赧，“我只是……”

“怎么了？”左然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出什么事了？方便跟我说说吗？”

左然一直在餐厅筹备，对舞台剧的故事一无所知。

我看着他，给他讲了剧本所写的故事。

……

左然听完，点头：“还不错。”

“可是……”我犹豫着开口，“你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吗？”

“哪里？”

“就是……你觉得最后的结局真的是圆满的吗？最后公主找到她一直追寻的男子，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左然陷入沉思。

我看向窗外，夕阳在天边燃起巨火，拢尽最后的光芒。

“其实，我最初写的故事结局，并不是这样的。”

原本的故事是——

五年后，公主被抓回皇宫，悲痛欲绝，在国王宣布提早婚约的当晚，公主便自杀了。

侍女痛苦万分，却又无处求助，情急之下，去拜访了大祭司。

她恳求大祭司让她逃离皇宫，她想要替公主追寻她的爱情。

大祭司说，我知道你所想的一切，可是你要明白，你甚至不知道他的样貌、他的声音，即使你这次出逃，你的追逐是不会有结果的。知道这个结局，你还坚持你现在的选择吗？

侍女点头。

大祭司怜悯她，将她送出皇宫。

侍女带着那颗纽扣，踏上了永无止境的追逐的旅途。

“然后就结束了。”我说，“不过这个结局被翟星姐和方老师否决了。他们觉得，在校庆这个舞台上，Happy Ending更合适。”

“公主是真的在追逐那个男子吗？是真的因为一见钟情吗？那一面、那一晚、那一枚纽扣？”我摇头，“不是的。或许一开始是，但让她坚持下这五年的，一定不是这个理由。”

“她爱的不是那个男子，她爱的是不顾一切追逐那个男子的自己。”

“而侍女连那个男子的样貌和声音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继续寻找？在公主不断讲述的过程中，侍女也下意识地爱上了这份追逐。这五年，她们自始至终追逐的，都只是这份追逐而已。”

最后一丝残阳消失在地平线，窗外，两只雀鸟相伴，向夕阳消失的尽头奔去。

良久，左然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湛蓝色的眼中满含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认为，还有不同于这两种的，更好的结局。”他说。

4.

左然并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被方老师叫走了。

天色渐晚。

我离开教室，坐上了最后一班回家的公车。

……

第二天，万众瞩目的庆典隆重开幕。

蔡校长体察民心，开幕致辞简短得不能再简短，他结束讲话时，收获了建校以来最热烈的掌声。

散会后，我本想先去“忒弥斯餐厅”‌‍浪‌‎荡‍‎‍一把，却被翟星拽去练习室，美其名曰最后的彩排。

彩排之后，草草解决午饭，没来得及休息，下午又帮着搬道具、化妆、换衣服，忙得不可开交。

舞台剧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节目。

后台，全剧组的人早已准备完毕，最后温习着台词。

这时，陆景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盒酒心巧克力，递给沈曦，说：“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

沈曦笑着接过：“谢谢。”

……？

后台寂静了一秒，瞬间炸锅了。

程澄念叨着：“今天居然是沈曦的生日！除了陆景和都没人知道吗，大尴尬事件！”

沈曦拎着裙子站起来，笑着说：“大家，可以听我说两句吗。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是我自己没有说，只是希望在表演完成之前，不要给大家添麻烦。陆景和能记得，也仅仅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这是每年的人情流程而已。”

她毫不避讳自己与陆景和关系不好的事实，陆景和无奈地把头瞥向另一侧。

“其实，当初提议演舞台剧，除了想要解决班级的困扰之外，还有我个人的一点私心。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做一名服装设计师，但是我的家族世代做珠宝生意，父母并不同意我的想法。这次的礼堂庆典，会邀请父母来观看，我想借这个机会，让父母看到我设计的衣服，或许他们可以因此，稍稍改变他们的想法。……对大家有所隐瞒，我感到非常抱歉。”

沈曦身穿第一幕中公主洁白的礼服，化着清雅的淡妆，眼睛里闪着灼灼亮光，即使身处狭小的休息室，也十分明艳动人。

我恍然大悟，当时沈曦提出舞台剧的提议时，陆景和特意问到服装和道具，居然是在确认沈曦的真实动机。

……怪不得他得到答案以后就偃旗息鼓，没有再提出异议，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今晚我会在家里举办生日宴和庆功宴，届时如果各位光顾，我将不胜感激。”沈曦拎起裙摆，优雅地行礼。

翟星也笑了：“那可一定要登门叨扰了。”

在一片喧闹中，陆景和说：“看在和印要少一个强有力竞争对手的份上，我可真的要祝你追梦成功。”

沈曦看了他半晌，认真地回答：“那就承您吉言了。”

很快，准备上场了。

方老师跟我们每个人拥抱了一下，说：“这几个月都辛苦大家了，你们所有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笑起来，眼中盛满赞许和欣慰，“不论表演的结果如何，你们都是最棒的。”

我环顾四周，意外地看到了左然的身影。

他今天一身执事西装，风流倜傥得一塌糊涂。

看来沈曦也顺便负责了餐厅那边的服饰，我满意地想。

左然察觉到我的目光，冲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5.

沈曦的表演一如既往地稳定，她握着我的手，动情地讲述着前一天夜里那个相遇的故事。我被她的情绪感染，渐渐忘却了紧张。

我的第一幕剧情结束时，翟星走过来，拉起我微微颤抖的手，说：“很好，继续加油。”

接下来，剧情渐渐推进，舞台剧一切顺利，灯光、音响、换场，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公主不顾大祭司的劝阻，固执地离开皇宫时，台下观众发出一阵惊呼。

身后的背景在不断变换着，面包店、裁衣店、餐厅……都是这五年公主与侍女辗转维生的脚印。

而当所有人都以为会就这样顺利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公主被抓回皇宫的一幕戏结束，沈曦走下舞台楼梯时，扭伤了脚，脚腕立刻变得红肿。

厉舟见状，扶着沈曦坐到椅子上，她的手紧紧攥成拳，努力忍住眼泪。

后台霎时乱成一锅粥。

方老师匆匆赶来，看过沈曦的情况后，当机立断：“沈曦，你不要再上台了，立刻去医院。”

“不行。”沈曦说，“还有最后的舞会和结局，必须要演……”

“这都什么时候了！”厉舟罕见地发起火来。

翟星按住沈曦的肩膀，严肃地说：“医院一定要去，不能硬撑。至于结局，总会有办法的……不如，我们临时替换公主的演员？”

陆景和摇头：“不太可行，观众认出来以后，会误解剧情的。”

台上，由黄浩初老师饰演的国王正与下属商议提前婚约的事宜。

夏彦通过耳麦将突发事件告知了黄浩初，黄浩初向后台略一示意，在剧本台词中穿插起临场发挥，不动声色地放缓了剧情。

台下，众人仍苦苦思索解决方案。

在一旁旁听的左然突然开口：“我听说，这个剧本还有另一个结局。”

！

没错！

我与左然对视一眼，将故事原本的结局全盘托出。

在那个的结局中，公主现下已经自杀了，后面再没有戏份。可以临时改动剧本！

翟星皱着眉：“这个结局，之前方老师和我都不太赞同……不过，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司马当做活马医。”

陆景和说：“那接下来的剧情就改为，公主自杀后，侍女趁着还未被发现，自己假扮成公主，参加了假面舞会。舞会散场后，侍女去寻求大祭司的帮助，最终她逃离皇宫，继续踏上旅程。……虽然有点经不起推敲，但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看向我：“你手上还有原版剧本吗？”

我点点头。

“你发给我，我去跟旁白说，让他将公主的死讯以旁白的形式念出来。”

接着，陆景和条理清晰地安排任务：“程澄，麻烦你去把原本公主舞会的衣服找出来，看侍女合不合身。”程澄点头，即刻奔向女更衣室。

“夏彦，待会舞会的灯光背景音乐流程都不变，就是舞会之后与大祭司那场戏，就安排两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准备一个舒缓一点的音乐，打两道追光就可以。麻烦你了。”夏彦正通过耳麦与台上的黄浩初交谈以控制时间，他比了个OK的手势，开始动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翟星姐，麻烦你去通知莫弈，让他最后再加一场戏，台词就是剧本里问侍女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其他的……自由发挥吧。”

陆景和冷静地处理完困局，走到我面前：“待会上台的时候，放轻松，别紧张，我们都在这里，可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我忍不住眼眶一热。

沈曦被送往医院，厉舟执意要跟去，方老师想着改过剧本后也没有他的戏份，就由着他去了。

我拉着程澄和薛欣然，在更衣室里试穿着公主的舞会礼服。

腰有点紧，这没什么，不做什么大的动作就可以了。

就是……

“……领口有点宽松。”我摸了摸过度暴露的胸口，有些无所适从。

薛欣然看了一眼：“确实。”

她从包里翻出针线盒，说：“我帮你改改吧。”

我把衣服脱下来递给她。

程澄安慰道：“没事，时间还宽裕，别急。我刚听夏彦说，黄浩初老师给自己加了一段感人至深又巨长无比的独白，把台下观众都看哭了。”

我笑起来：“不用担心黄老师。好歹他也是我们剧社的指导老师，听说业余演出还得过奖，这点底子还是有的。”

程澄拿起旁边的剧本，百无聊赖地翻着，说：“没想到原来的故事情节是这样的……唉，侍女这个角色，她到底在追逐些什么呢。”

我默不作声，坐在桌子上，看着薛欣然穿好针线，才开口说：“在我小学的时候，曾经喜欢过我家隔壁的一个哥哥。嗯……那时候的喜欢也不是喜欢，可能只是一份单纯的崇拜和好感。那个哥哥比我大了四五岁，也对我非常好，会辅导我作业，会给我买零食，带我出去玩，我闯祸的时候帮我跟妈妈求情。他真的特别好。”

“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我特别像他过世的妹妹。”

“当时写故事的时候，没来由想起这段回忆。没想到，最后是我演了侍女这个角色。真是……”

“谁不想追逐属于自己的感情呢，谁不想做真正的公主呢。”

我笑着垂下眼睛。

程澄愣了一下， 突然倾身过来捧住我的脸：“12点的魔法并未结束，在那之前你都是独一无二的公主。”

我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薛欣然将改好后的衣服递给我，我穿上礼服，胸口果然收敛了很多。

“你手真的太巧了。”我由衷赞叹。

薛欣然腼腆一笑：“如果觉得腰还是紧的话，小心一点，不要做大动作。”

这时，更衣室的门被敲响。传来左然的声音：“准备好了吗？该登台了。”

我深呼吸，带上假面和耳机，提起裙摆，登上原本不属于我的剧目舞台。

舞台换场，霎时所有的光全部熄灭。

旁白的声音响起：“被禁足的公主得知婚约提前的消息，悲痛欲绝，服毒自尽。当晚的假面舞会，则由侍女假扮公主参加。”

四面灯光重新点亮，音响里流淌出舒缓的舞曲。

有些世家子弟在餐桌旁攀谈。舞池中，有三三两两的与会者随着音乐起舞。我独自坐在舞台中央后方的椅子上，接连婉拒了几次舞蹈邀请。

舞曲已经接近尾声，我起身，正想要逃离舞会。突然感觉后腰与椅背上的装饰品钩擦，随着我站起的动作，衣服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

我顿时像被雷劈中，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后台似乎也发觉了台上异样，耳机里，夏彦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焦急：“先冷静，不要慌。面对观众不要动，看看舞台上有没有能遮挡的衣物？”

舞台的灯光晃得我头晕目眩，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小声议论，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最终是被我这个假冒的公主搞砸了……

我认命地闭上双眼，双手垂在身侧，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忽然，我感觉到有人向我撞来。

我脚下踉跄了几步，感觉腰被人扶住，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站稳后，那人迅速退开：“失礼了，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抬头对上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居然是左然！

他带着假面，穿着执事西装，竟与当下的情景毫无违和。

左然见我没有反应，拉起我被冷汗浸湿的手：“姑娘，你是觉得冷吗？如果不介意的话……”他解下身上的外套，递给我。

我回过神来，披上外套，对他行礼：“谢谢。”

左然声音里带着笑意：“姑娘，我看你独自徘徊在舞池中，为什么不去跳舞呢？国王举办这次的舞会的目的，本就是希望增进交流。姑娘多去试一试，说不定也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

“冒牌公主也会遇到真命天子吗？”我喃喃道。

左然与我对视，舞台的灯光照射在他好看的眼睛里，褪去刺眼的光芒，平白多了几分安抚与温柔。

“喜欢姑娘的人，不会觉得你是冒牌的公主，而会认为，你就是真实的你。”

说完，左然微微欠身，从侧边离开舞台。

我面对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这时，两侧原本热闹的人群渐渐退下，灯光变成两束简单的追光。

不知何时，莫弈站在我的身后。

他穿着大祭司的服饰，说：“姑娘，现在，你还要离开皇宫去追寻那位男子吗？即使知道这场追逐没有结果，你还依旧要去吗？”

我转身面对他，声音异常坚定：“我会去，不过不是为了公主的爱情，而是要追逐我自己的爱情。”

音乐推到最‌‌‍‎‍高‍‌‌潮‎‍‎‍，我和莫弈一起，面向观众。其他参演人员与幕后人员也陆续从舞台两侧涌入。

我们排成一个长“一”字，向观众席深深鞠躬。

这场舞台剧终于有惊无险地落下帷幕。

6.

晚上，到了沈曦家的豪华别墅，虽说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我们还是忍不住惊讶了半晌。

健身房、游戏室、音乐室、画室、KTV等等一应俱全，真是娱乐休闲一条龙。

程澄感叹：“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沈曦坐着轮椅迎接我们，她的右腿打上了石膏，医生说是骨折，需要好好修养。

我见她笑很开心的样子，似乎并无大碍。

沈曦的父母也到场，陪她唱完生日快乐歌、切完蛋糕后，便以家长在场我们放不开为由，道别离开了。

吃完蛋糕后，整个班划分成了明确的阵营。

有人去了游戏室，有人沉迷喊麦KTV，想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凑在餐桌旁边，剩下的人无所事事就窝在沙发上聊天。

我环顾四周，左然还是没来。

下午谢幕时，我就想找他道谢，结果他因为餐厅的事情一下舞台就离开礼堂了。到现在也没到生日宴会的现场……

我闷闷不乐地戳着眼前的小蛋糕。

程澄戳了我几下：“诶诶，你看。”

我顺着她的眼神方向看去。窗外，厉舟正推着沈曦的轮椅，与她边散步边聊天。

“看看看看，这就是学园祭的力量。”程澄假惺惺地抽吸着鼻子，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这开过光的嘴，真的被我说中了，‍‌‎男‎‌‌女‎‌主角成了！”

薛欣然说：“是啊，当时你还说演出一定会顺利，结果最后真的有惊无险。”

我想起薛欣然帮我修改的公主礼服，说：“欣然，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你真的好厉害，做衣服是你的兴趣吗？”

“兴趣？”薛欣然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词，笑着说，“不是啦。我家庭条件不太好，从小就会做些收工挣外快，练出来的。”

我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对不起……”

“没事没事。”薛欣然爽朗地摆摆手，“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我家境不好，从小是方轩老师的爸爸方爷爷资助我上学。爷爷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私房菜，我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帮忙。……鲁海洋也是方爷爷资助的学生。”提起鲁海洋，薛欣然的语气突然变了，“可是他仗着方爷爷脾气好，还在他的店里推销三无减肥茶，真是气死我了。”

KTV区里，鲁海洋霸占着麦克风，他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响彻云霄。

“不过这次餐厅倒是没出什么茬子。”薛欣然说，“要是因为蝇头小利给班级抹黑，我就要跟他翻脸了。”

我正想宽慰一下薛欣然，餐桌旁突然爆发了一阵吵嚷声。

“左然！”

“左然快过来！”

“左然你终于来了！”

“快快，我们抽到你玩真心话大冒险！”

左然还不在状况，一脸懵：“真心话大冒险？”

“对，你听好了啊。”翟星大声说，“题目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有没有你情有独钟的人？说出她的名字！”

全场所有人不禁屏住呼吸，期待着答案。

左然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咳……你们也太无聊了吧。”

翟星说：“哟，看来是答不上来啊，那我就默认你选大冒险咯？”

左然叹了一口气。

“这道题对应的大冒险是，唱完整版《夫妻双双把家还》。你可千万别说你不会啊。”

程澄也窜过去凑热闹：“嘿嘿，左然，歌词我都帮你找好了。”

看到左然被围攻，我忍不住开口劝阻：“翟星姐，你好歹也给一点准备的时间啊。”

翟星挑眉：“哦？你这么担心他，不如你跟他一起唱？”

我脸噌地红了。

左然忙说：“我唱，你们不要欺负她。”

“啧啧啧。玩手机给望风、帮交作业、舞台上还给解围，真的是中·国·好·同·桌啊。”翟星揶揄道。

接着，她大声喊：“快放伴奏，不要给左然反悔的机会。”

掌控点歌台的鲁海洋立马眼疾手快地切掉了当前的歌。

熟悉的前奏响起，左然在翟星姐的威逼下不情不愿地唱完了整首《夫妻双双把家还》。

唱得还意外的好听。

翟星姐十分满足，接着又开始了下一轮抽牌游戏。

……

聚会已经渐进尾声，我恍然想起还没有找左然道谢。

转遍娱乐区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但是他的外套又确实挂在门口。

我停下脚步，没来由地想起了莫弈的那句开玩笑似的占卜，向北边的花园走去。

我在花园小路的尽头看到了左然。

他独自一个人散着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餐厅那边还顺利吗？”我慢慢走近。

左然看到我，有一丝惊讶，说：“嗯，都很顺利。”

“没想到今天舞台剧这边这么忙，都没有机会去点餐。”我有些遗憾。

“没事。”左然笑着说，“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

一时寂静。

“那个……”左然犹豫开口，“今天下午，我不小心在更衣室外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对不起。”

我一愣：“……没关系。”

他听到了？

所以他才在舞台上对我说那些话的吗？

我的胸口开始狂跳，低下头不敢看他。

花园里的音响流淌出舒缓的乐曲。

一阵微风吹过，氤氲糅杂了满园的香气。

左然突然移动脚步，走到我面前。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向我伸出右手：“咳。方才的道别过于匆忙，现下，不知是否有机会，请姑娘……跳一支舞。”

我怔怔地看着他。

左然已经换下了精致的执事西装。

我也不再是身着不合身礼服的假冒公主。

在我的注视下，他的耳朵爬上可疑的红色。

湛蓝色的眼睛没有舞台上那样璀璨夺目，但涤荡着月光，依旧清亮温柔。

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身旁的满天星随着风轻轻摆动，像一丛丛摇曳的星星。

满天星。六月的花。

我不合时宜地想着。

寓意清纯、致远、浪漫。

良久，我捻起并不存在的裙摆弯腰行礼。

“荣幸之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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