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总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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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说过,我很喜欢李威这种病人,不单因为手术简单来钱快,还能满足我的一些不能示人的癖好。
收工回到家里,和从前一样,我熟练地打开了李威的记忆,欣赏起让他夜夜无法安眠的糗事,倒不是说我对男人打飞机有什么兴趣,我只是单纯地很喜欢收集那些人们想删除的过去,窥探那些窘迫,无奈,痛苦的记忆。
它们被人遗忘,却被我记住了。
正当我欣赏李威他姐夫的嗓子都快咳破了但他还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尴尬场面的时候,突然响起收到微信的滴滴声,我没理会,然后李威姐姐一脚踢歪沙发李威抬头一看顿时有如五雷轰顶的时候,滴滴声还是响个不停,李威姐夫他爸爸夸赞:“你家电视信号不错还能收到外国频道。”试图打破沉默局面的时候,烦人的滴滴声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微信来电的铃声。
我打开手机一看,差点都拿不稳了,好家伙,王哥。
“姓名。“
“张倩。“
“年龄。”
“22。“
“想做什么类型的手术。“
“医生,我想删除一段记忆。”
......
昨天晚上我哆嗦着接通王哥的电话,却没有等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而是给我介绍一个客户。说是他亲戚,女生,现在在一个重点大学读研究生,胆小不敢去大医院,看到王哥转发的我的公众号,便求了他来找我做手术。
“你小子,给我好好治,现在年轻人别看一个个光鲜亮丽,其实心里面压力都大得不得了。”
“那必须的,王哥家人必须VIP待遇。”
由于是熟人介绍,就不用再上演保留节目了。眼前的小姑娘和李威一般大,端正坐着,鼻梁上夹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很是文秀。
“医生,我想删除的是我读小学时候的一些回忆,很多都记不太清了,这样的话也能做手术吗?”
“可以,你记不清了,说明你并不在乎那些细节,对吗?你真正在意的东西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是现代医学能让你忘记,所以你来到我这里。“
她朝我微微一笑,就好像面对着数千位观众一样:“这段记忆本来可以随着童年时光一起慢慢淡化在我的脑子里,但是现在就好像一把剑一样悬在我的心头,时时拷问我的灵魂。医生,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得出我是一个行事从不出格的乖乖女,我从小就是了,还记得老师们对我的评价基本都是文静,不争不抢,内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人都是中和的,我是很文静,同时我也很疯狂,很残忍。“
“可能是三年级吧,我记不太清楚了,由于我成绩不错,老师让我当了副班长。那个时候学校在搞文艺汇演,我们班准备的节目是舞蹈,但由于之前被嘲笑过肢体僵硬像个僵尸,我就不想去。老师让我带着没有练习舞蹈的其他同学去自习,身为副班长的我自然承担起监督同学的职责。我和其他同学,老师不在,我就是主宰。”
“我看起来好像非常尽职尽责,坐在讲台上,一点声音发出都会被我听到,一开始我大声喝止,再后来我拿起讲台上的尺子打吵闹同学的手心,他们就像羊一样从不反抗一点,因为我就代表着老师。有一天,一个男生在在我眼皮子地下犯事,我把他拎上讲台,让他站在那里,他那么强壮而我是那么瘦小,他依然一动不动等候发落,我拿皮带狠狠抽他的背和手臂,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之后什么也没发生,我的人生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的心智逐渐成熟,懂得收敛暴虐的性格,我依旧是从不出格的乖乖女。有一天我在路上碰见了一个老同学,我们亲切又疏远地交谈着,他突然说,你还记得你当年拿鞭子抽王蒙的事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但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张因为痛苦而涨红的脸,鞭子打在手臂上一道一道的红痕,他的嘴抿得很紧,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远离童年之后我尽心尽力做一个温和的道德模范,慢慢的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好人,并无半点伪装,但那之后我就想起来我曾是个残忍的施虐者,一个享受欺凌弱小的掌权者,我之前想为我犯下的罪行寻找借口,但以我现在的道德观念,确实完完全全是由我自己对他人造成了难以饶恕的伤害。”
她停在这里。
“那,你有想去找过王蒙吗,也许不用消除记忆也能解决问题。”我当然不会劝人别做手术,看得出来她是一个行事稳妥的人,刚刚那番话估计早已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所以她一旦来了,就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确实是有想过,但是我很害怕,如果他已经忘了这些事情,那么我再去找他道歉,我可能会释怀,那他呢,他会不会感到莫名其妙或者为勾起的往事感到难过,再受一次伤害。”
“你曾经伤害过她,你也知道应该去弥你犯的的错误,但你连第一步都不敢迈出,说到底究竟是不能,还是你压根就不想去弥补这一切。”我看着她的眼睛,面对一些情况复杂的顾客,往往需要一些激烈的言辞去逼出他们内心真实的情感。
面对我的逼问,她没有任何起伏:“没错,我是害怕,我害怕面对他的指责,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就算他原谅了我,我依然会来做记忆手术,我没法原谅自己。”
“你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听起来真像一个圣女,但你没法原谅的并不是你对一个小男生犯下的暴力行径,而是这件事让你精心擦拭的道德受到了污染,对吗?”
她用手抚顺了几根跳出来的头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原以为会有很长时间的沉默,放下茶杯,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试探我,我无意隐藏我内心的阴暗,从小我就知道人的性格是中和的,哪怕现在表现的像个道德模范,我的内心依然经不起审判 。但你说的也不完全对,我可能为伤害他人而感到痛苦,也可能为道德缺失感到羞愧,但我来到这里,恰恰是因为我想不通我的痛苦究竟来自于哪里。”
“我一直以为我逐渐成长,慢慢驯化内心的阴暗过程中并没有半分刻意,全部都是我内心做出的决定,当我发自内心地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这件记忆就会跳出来说,你不是真心想做这些事情,你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而已,你并没后悔鞭打王蒙,如果没有提醒,你甚至都快忘记他了,你只是后悔这件事让你的良心过不去,你不过是个伪君子。但是医生,就算我内心阴暗十足,也应该有光明的地方不是吗?”
“好了,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下面可以进行手术。”
送走李倩后,我回到了自己家,在打开她的记忆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手术前她对我说:“医生,我其实并不清楚我痛苦的根源,但我相信当我完整地看到记忆地时候应该就知道了。”
我说没问题,我这种小诊所向来随意。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
我打开记忆,忽然就意识到李倩这么谨慎的人为什么选择我这种三无黑诊所了。她并没有选择事先说好的童年时期,而是突然将记忆定位到了几年前。
“男人在和李倩交谈着,突然话锋一转:‘还记得你当年拿皮带往王蒙身上抽吗,你这女人心也太狠了,亏你下得去手。’”
“好了,我要删除的只有这一段,谢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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