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德国佬的枪爆德国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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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浑身的疼痛让安德里亚斯倒吸一口冷气。此时他正匍匐在一块木板上,漂浮在汪洋大海中。他身上的衣物被烧得零碎,伤口也正向外渗血。日光刺得他眼睛生痛,他眯起眼睛朝四方看了看,不远处竟有一片陆地。
暂且放下心中的伤痛,安德里亚斯脱去了上衣,将身上一切可能表现出自己身份的物品全部扔掉。随后便抓住那块木板朝着陆地游去。明明看着很近,他却游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筋疲力竭之刻他的双脚才触碰到陆地。
这是生的希望。他露出一抹冷笑,舰长理应与军舰一同逝去才是,可为什么自己竟以这种方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莱斯顿。”他轻念这个名字,少校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他无力躺在沙滩上,怔怔地抬起了手,似要抚摸天空,又似乎在抚摸那已逝去的友人的脸。
卡斯特林号战列巡洋舰,在1940年5月19号于法国中南部海域被击沉。
“里昂……里昂……”
上校感受到有人正在轻轻推搡着自己,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迎面就是一张清秀漂亮,带着几分莫名熟悉的脸,那褐色的鬈发,湿润的眼眸,焦急的神情,以及她背后的,一片被晚霞染红的天。
细碎而温柔的海浪正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双脚,他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仍躺在沙滩上。
片刻失神后,几乎是毫无想法的,他下意识地叫出了那个名字:“菲奥妮……”
少女眼眸睁大,几乎喜极而泣:“真的是你,我的里昂!上帝啊,我真不敢相信……你受了伤,我带你回家!”
“这是哪里?”两人经过一段艰难的跋涉后,从海滩回到了菲奥妮位于悬崖上的木屋。上校对这样一座荒岛没有任何印象,而看着眼前的法国少女,上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发出怎样的感慨。
她是菲奥妮。
她的恋人,那个顽强不屈的法国海军上尉,与他的卡斯特林,一同沉入了冰冷的大西洋。
而他,却被海浪带到了这座岛屿,遇见了他的恋人。
这是怎样的一种巧合?
上校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心口微痛。
“浮尼岛,里昂,你不知道很正常,这里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还记得我说要和夏佐去一个地方吗?就是这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里昂。”菲奥妮拿着一瓶药水,为安德里亚斯处理着伤口。
“大海带走了你,也送来了你,我惊讶于这等奇迹,但我相信这是神的旨意。”
菲奥妮动作轻柔,安德里亚斯赤裸着上身认真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她似乎对自己并没有起任何疑心,或许,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这都只是时间问题,他不了解里昂,更不了解菲奥妮,更别提方才菲奥妮口中提到的夏佐,他简直一无所知。
安德里亚斯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暴露真实身份,这个陌生的法国岛屿对他来说十分危险。他得先弄清楚这一切。
“菲奥妮,我受了很重的伤,舰队爆炸时一块钢板砸中了我的脑袋。“安德里亚斯用流利的法语说道。他的法语十分地道,几乎听不出任何口音。
菲奥妮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说:“看到了,这里有一处小拇指长的伤口。我会为你包扎,里昂,我学过很多护理知识,我想去前线,可是夏佐不让。你知道的,他总是不放心我。”
“他还在这里吗?”安德里亚斯顺着她的话问。
“是的,里昂。他在这里,但他很少来,夏佐总是很忙。但他向我保证过,这里一定安全。”菲奥妮眨着小鹿一般的眼睛,说:“我想他见到了你,一定会很高兴。里昂,他简直比喜欢我还要喜欢你。”
安德里亚斯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情况似乎对他来说很不妙。
“我感觉记忆有些模糊。”他微微低下头,让菲奥妮更好地包扎。
“会的,里昂,护理学校里面教过,当头受到严重的撞击,记忆很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受到影响。不过——”
菲奥妮将她漂亮的脸凑近,轻轻在安德里亚斯脸颊上留下了一吻:“你一睁眼就认出我了,快一年了,亲爱的,我真想你。”
她晶莹的双唇贴了上来,安德里亚斯微微一怔,回应了她。
“我也很想你,菲奥妮。前线战事总是很紧。”
菲奥妮眉头微皱,直起了身子,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是啊,那些德国佬凶恶的很,现在情况很不好。夏佐说,我们不久后也得走了,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可是我们又能去哪里呢?我感到很害怕,不过,还好你回来了。里昂,你一定是神送给我的礼物,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里昂,穿上吧,这是夏佐的衣服,对你来说或许小了一些。你变壮了。”
安德里亚斯穿上了那件略紧的亚麻衬衫,说:“在舰上吃的很多,我胃口很好。”
“是的,你在舰上大概很辛苦。好了,我亲爱的,抱抱我,我实在想念你的温度。”
安德里亚斯抱住了少女,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她的确很美,是典型的法式美人,她穿着一件带有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套着一件棕色开衫。她洁白的脸上有些可爱的雀斑,长长的睫毛总是很湿润。依偎在自己怀里,她就像一只柔软的猫。
安德里亚斯环顾四周,打量起这间木屋来。木屋里的设施看起来很简陋,但都一应俱全。窗台上的花瓶里装饰着一些鲜花和干草,自己坐着的沙发上垫着柔软针织毛毯,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台电话和台灯。
起居室后则是一个小房间,隐隐可见床的一角。看来菲奥妮平常是一个人独居在此。
突然,上校的目光定住,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东西。
那是一把鲁格P08。
那把德国军官的军用制式配枪居然安静地躺在一位独居法国少女的梳妆台上。
他的眉头微蹙,思考片刻,他决定尝试询问。
“菲奥妮,那把枪是夏佐给你的吗?”安德里亚斯猜想,夏佐应该是菲奥妮的某位兄弟。
菲奥妮抬起头来,软软地应了一声:“是啊,夏佐说,要用德国佬的枪爆德国佬的头,一枪一个!”
安德里亚斯嘴角勾了勾,他觉得从一个柔弱少女的嘴里听到这句话十分有意思。而说出这句话的夏佐,似乎更有意思。
“你的枪法很好吗?”
菲奥妮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我亲爱的里昂,你忘了我可是被夏佐一手教过来的,我曾经还梦想去当一个狙击手。可是你不是不允许吗?”
“你和夏佐都一样,总是保护着我,我很开心,但我也想保护你们,里昂,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们。”
看来那个叫夏佐的枪法很好,话已至此,安德里亚斯基本可以确定夏佐是一名军人。而在这座小岛上,或许潜伏着一支秘密部队。他还想再问什么,怀里的菲奥妮就站了起来,说:“你饿了吧,我来做点吃的。”
安德里亚斯确实饿了,他已经一天多滴水未进。
“是的,菲奥妮,我很饿。”上校说:“如果能有点喝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菲奥妮笑了笑,从橱柜里拿出半瓶威士忌,给他倒了一杯。
“战时物资很紧缺,这座岛上更是什么都没有,这瓶酒是夏佐珍藏的,但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给你喝。”
安德里亚斯小抿一口酒,他发现少女三句话不离那个夏佐。
“他在这边干什么?”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不知道。”菲奥妮切着一根法棍:“你知道的,他从不让我们知道。我在这里的行动也很有限,我并不是哪里都能去。里昂,我快闷死了,带我回陆地吧。”
应该是情报部门,安德里亚斯心下暗忖。只有搞情报的才这样,无论是对于家人还是朋友,他们总是那样神秘兮兮。
菲奥妮端着几片法棍走来,夹着几片火腿。
“里昂,抱歉,就这一些了,吃的总是不足够。”
“已经很好了,菲奥妮,谢谢你。”安德里亚斯吃起切片法棍来,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法国食物,但此刻他却觉得这几片干巴巴的面包也变得可口起来。
他太饿了,也太累了。体力稍微恢复,心中的痛就越发明显起来。
他的卡斯特林,他的挚友,他那一千多名舰员,他军旅生涯迄今为止的第一场完完全全的惨败。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骄傲和自负,如果他能够多思考一步,或许就不会掉入敌方的陷阱。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通,敌方为何就那样确信他们会去接莱斯顿?且不说他们是直接从海军总部接收到的密令,莱斯顿本身的真实身份在德军当中也是一个机密。
若坚信一支舰队会为一名普通少校而改变航线,那他们下的赌注也太大了些。
安德里亚斯头痛了起来,他决心放下这些思考,先吃完眼前的面包。
“里昂,我觉得你沧桑了许多……”菲奥妮坐在一边,撑着脑袋观察着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清洌的声音响起。
“菲奥妮!”
年轻阳光,如热带浅海一般清澈的少校推开了木门,他站在门口,抱着一捧花,臂弯下夹着几根法棍,得体的军装让他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而那明媚的笑容在看到安德里亚斯的一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安德里亚斯呆住了,同样,他看到对方的那双棕色眸子急剧收缩,右手向下,朝着腰间的配枪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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