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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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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离开他的长官

-----正文-----

海德里希听到自己的公寓房门打开的声音。

此刻他正对房门而坐,张开双腿,双手合十撑在腿上。他一直在等待。自从夏佐走后,他一直保持这样的坐姿,耐心等待。

笑着抬眼,上尉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影。

他背光而来,仿佛来自于圣洁的天国,他喜欢仰望他,就像往日那般——他站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崇敬,带着小心翼翼隐藏的爱恋,看着军服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型,看着他的金发在阳光下跳跃着光芒。

他还记得那个人是怎样把自己从开往集中营的火车上拽下来,给了他这个犹太混血帝国公民的新身份,让他进入军队,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

但他却背叛了他。

“为什么不走?”那人背着双手,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带着些许嗔怪。

“我连钥匙都故意给你了。”

“是吗?是您故意给我的吗?”海德里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露出一抹瑟然的笑。

自己太傻了,是啊,他什么看不出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自己是那个叛徒。

叛徒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所效忠的人呢?

海德里希从凳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他低头笑了笑,随即又抬头看向他深深仰慕着的准将,潋滟的眼眸闪动,声音就像槭树林中的风声那般轻柔。

“您,您不恨我吗?”

“不恨。”

“为什么......”

“我想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我背叛了您。”

“我知道,你伤害了我,我很心痛。”

“对不起......”

“可你哭的样子让我更心痛。”

海德里希怔怔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埃里希。他是那么温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舍得去伤害他。他的脑子开始发烫,变得稀里糊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莫名其妙的,他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如果,如果我是一名空军呢?”

他看到埃里希神色微动,良久,他淡淡地回道:“海洋更适合你,约翰。”

上尉惊讶地张了张嘴,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我很抱歉.....”

海德里希,不,犹太混血的约翰撑着地面哭泣起来,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地砖上。颤抖过后,他迅速从腰间掏出了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

“不!约翰!别这样!”埃里希睁大了眼睛。

海德里希露出一抹纯真笑容,就像他多年前初遇埃里希时那样——

男孩站在庄园中的槭树林里,透过浓密的树叶,悄悄仰望着城堡上英俊的金发少年。

少年手里拿着一束鲜嫩的蓝紫色矢车菊,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白色的雕花阳台上,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濛濛光华,淡淡的蓝眼眸就像勃兰登堡州的清澈湖泊,温柔沉静,犹如上帝垂怜的蓝色宝石。

男孩看呆了,没注意到少年已然垂眉,与他目光相撞。

“摘了花却无人可送,遇见你便送你好了。”

那是少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盯着他的长官,只恨不能将他的身影刻在自己眼眸上。

遗憾啊,遗憾啊。

“长官,永别了,叛徒不值得您放在心上。”

海德里希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鲜血如烟花般爆开,脑浆混杂着血液砸在洁白冰冷的地砖上。刺鼻的硝烟弥漫在这间干净整洁,却犹如牢房一般的军官公寓里,这名犹太德国混血的灵魂在最后一刻得到了释放。

但他确信自己不会上天堂。

埃里希惊恐退后,“不......约翰,不......”

他瘫倒在地。几乎是爬着将他死去的副官抱在怀里。片刻后,低沉的呜咽声从房内传来,就像海岸边那个矗立在朝阳中的黑色身影,盯着海面,脸上一片冰凉。

当安德里亚斯来到海德里希的公寓时,他看见自己的好友抱着他死去的副官,苍白的脸上泪珠凝结成深刻的悔意。

他失态地嗫嚅着,唤着海德里希的真名,约翰。

却不再有回应。

房间里寂寞冰冷,死寂弥漫。只有摆在那窗台上的一束矢车菊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它抖动蓝紫色的花瓣,脆弱而娇嫩,却仿佛是唯一的生命。

“你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埃尔。”安德里亚斯扔开拐杖,靠着墙滑坐了下来。“我们留不住他们的。”

他苦涩笑了笑,想起十天前好友在发现所有矛头都隐约指向自己副官时脸上的那副精彩表情,准将拿着报告差点踉跄摔倒。

天知道他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决定放他走。

他看着他在自己身边若无其事地工作,一天天地和那个法国少校互相试探演戏,他期待他会毫不犹疑地离开,甚至露出蹩脚的破绽让他偷走钥匙。

但他内心深处却明明知道,他不会离开。

埃里希深深望了一眼怀中的海德里希,缓缓松开,轻柔地将他放在地面上。他看起来就像是睡了,嘴角尚挂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埃里希抚去他脸颊上混杂着血液的泪水,深吸了口气,平复下了心绪。

他站起身,走到安德里亚斯面前。

“他走了?”

安德里亚斯点头。

埃里希浅笑:“真绝情啊。”

上校无奈耸肩:“向往自由的鸟儿,笼子是关不住的。”

安德里亚斯朝好友伸出手,准将把他拉了起来。

“我会回总部述职,接受调查。”埃里希整理了一下自己沾满血污的军服。

“我明白,埃尔。”

“你得赔我一艘游艇。”

“我会的。”

两人相视苦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闹剧终于结束。他们并肩走出公寓,看着天色晴明,湛湛蓝天之下,海风温柔。突然一声高昂的鸣笛响起,从伤痛中恢复的巨兽沙恩霍斯特号缓缓驶出了船坞。

“安。”

“嗯?”

“我们行事真的可以毫无所缺吗?”

“.......”

埃里希畅快地笑了出来,笑得是那样爽朗与无畏。安德里亚斯看到,好友的眼角闪烁着点点泪光。

上校挑了挑眉,也随他大声地笑起来。

谁知道呢?

死亡早已如影随形。

接受什么审判不是审判?

反正都是要下地狱的。

——

一辆吉普行驶在去往巴黎的乡间小路上,春末的道路边盛开着风情十足的野玫瑰,群蜂飞舞,蝴蝶蹁跹。远处荡漾着一片绿色原野,日光蒸腾,掩映着几座农庄。海风的咸涩逐渐转为清爽的花香,萦绕在夏佐·里尔克的身旁。

副驾驶上,少校闭着眼,俊朗的脸颊上隐约可见干涸的泪痕。

车穿过原野,猛地停下来。夏佐深吸一口气后睁开眼。

“下车,少校。”达尔科跳下了车,冷眼看着夏佐。

“达尔科......”

“下车,少校。”

夏佐下车,两人朝着原野安静走去。

草深过膝,达尔科伸出手轻抚着草尖,他默默不语,迎着阳光缓步行走,沉静如温柔的春风。他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农庄,在他的幻想中曾有那么一栋木屋,在满是玫瑰的原野里,升起寥寥炊烟,会有那么一道如风铃般的笑声,从清晨到昏黄,飘荡在耳边。

他忽地站定,视野变得模糊,玫瑰……他的玫瑰……他深爱的玫瑰……

达尔科站定,转身就朝着夏佐的脸上狠狠打上了一拳。

少校倒飞出去,嘴里瞬间涌出咸腥,又被一股‍‎‌‎‌大‌‎‍‎力‎‌‍拎起。

“这一拳是为了莫妮卡!”

轰!又是全力使出的一拳!

“这一拳是为了死去的二十名抵抗成员!”

达尔科喘着粗气,面露凶狠地揪着夏佐的领子把他提起来,那架势恨不得要把他吃掉。

夏佐嘴角带血,眼里却含笑。

“你的呢?达尔科?”

达尔科将夏佐扔在地上,冷笑说:“少校,你总得欠我点什么。”

夏佐挣扎地站起身:“我只能说抱歉,但我从未背叛过同伴,请相信......”

“相信?”达尔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和那个该死的上校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让我们怎么能够相信?里尔克少校,要不是你还有用,你烂在海军基地都和我们没关系。”

夏佐苦笑,他无法辩驳。

达尔科冷眼看他:“水鬼为什么没出来?”

“我想你知道原因,达尔科”

达尔科脸色恢复沉静,转身朝吉普车走去。

“里尔克少校,接下来你得让我们重新相信你。这不在于你对我说什么,而是你会做什么,懂吗?”

“明白。”

两人再次坐上车,夏佐知道自己必须得挨上这一遭,他心甘情愿,甚至觉得达尔科打得轻了。他擦干嘴角的血液,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莫妮卡......”他声音小得可怜,野玫瑰在路旁肆意生长着。

“死了。”达尔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解脱了。”

夏佐紧抿嘴唇,前方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他感觉车速突然变快,少校意识到这是达尔科颤抖的内心。

“抱歉......达尔科。”

“我并不想听,在你证明你的忠诚之前,这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夏佐再也无言,他记忆里的那朵玫瑰,在丽兹酒店璀璨的灯光下比谁都要耀眼,她绽放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光彩,眉眼含笑,义无反顾地死在了通往和平的道路上。

他还记得他们在新年第一天互相拥抱着看日出时她脸上的纯真笑容。

“这是我们的希望。”

玫瑰迎着朝阳,眼眸里闪过一片粼粼金光。

她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朵玫瑰都要美。

不可取代,永不能忘。

良久,直到日暮时分两人都在沉默中渡过。夕阳沉没于西方,那里是大西洋的方向。夏佐回首望去,他想起了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为什么会背叛祖国?”夏佐问,他想达尔科应该知道其中原委。

达尔科扭转方向盘,吉普车拐上一条主干道。他们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德军关卡。犹豫片刻,达尔科决定解开夏佐的疑惑。

他点起了一支烟。

“他是德国犹太混血,母亲是犹太人,英军在一次行动中带走了他的母亲。军情六处以他母亲的安全为条件要求他提供海军相关机密。”

顿了顿,他继续说:“他的任务并不多,本来上次破坏雷达就是最后一次。这对他来说十分简单,但不知道为何他露出马脚——或许,我想他是故意留下了痕迹。”

达尔科轻笑:“德国人都那么看重忠诚,他大概已经熬不住了吧。”

夏佐想起了海德里希关上门时泪流满面的模样,他背叛了埃里希,天知道他的内心又多么痛苦。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宣誓效忠的深爱的长官和帝国。

他几乎可以猜测到他的结局。

死亡——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那他的母亲呢?在英国还好吗?”夏佐问。

达尔科深吸了口烟:“这就是沉重的部分啊,少校。他的母亲,呵呵。”

他继而苦笑摇头:“死了。早死了,军情六处一直在欺骗他,他才二十七岁,哪里玩得过军情六处的那帮老狐狸。他们根本就没把他的母亲带回英国,她死在英吉利海峡。”

夏佐哑然,海德里希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梦想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尽管他是德国人,是一名纳粹,但也是一名令人尊敬的军人,一个深爱着母亲的儿子。

“太......过分吧。”

即使他早知道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没有绝对的邪恶,更没有绝对的正义。但他这一次却真的失望了。人类总是最懂得怎么去控制别人,他们钻研,他们寻找,他们拿捏——这是人类的本性。而只要是人,就一定有软肋。只要有软肋,就一定会被发现。

“是啊,太过分了,本来说是最后一次任务,结果又得配合我们把你给弄出来。少校,我以为你会把他带出来。你也有劝不动人的时候吗?”

“他不会离开他的帝国。”

他更不会离开他的长官。

夏佐望向落日的方向,他可以想象大西洋上涌动着的那层金灿灿的光芒。若那是母亲慈爱的目光,少校衷心地恳求上帝——让那思念母亲的孩子能够与他的母亲团聚,在这沉沉暮色中,在这温暖的春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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