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访
-----正文-----
1942年三月末,初春的风依旧料峭,车队穿行在勃兰登堡省东北部的森林里,车轮碾过略显泥泞的道路,可见丛林深处尚有积雪。
驶出柏林约五十公里后,车队行驶到了埃伯斯瓦尔德。这个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环绕的城市坐落于平缓的冰川谷地,周围有着数不清的静谧湖泊。清冷的阳光下,树林像是被洒满了钻石。掩映在丛林深处的湖泊,就像森林之神闪烁着的温柔眼眸。
车内,安德里亚斯用毛毯将夏佐包得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让某位开车的上尉嫉妒得牙痒痒。
“其实也没那么冷,你不用这样的。”夏佐两颊通红,就像发烧一样。上校快把他捂出汗了。
“道林医生说你还需要继续调养一阵,你总是吃得太少,让我很担心。”
夏佐缩了缩,他不想跟他继续讨论吃饭的话题。自从道林医生检查出他的胃也有毛病之后,安德里亚斯完全把他当成个小孩在照顾。虽然很享受,但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想用温柔麻痹自己。夏佐想,他到底还是在害怕自己会做什么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扯了扯他的衣角:“我看某位上尉冻得直打哆嗦,你要不要也抱抱他?”
车子猛的一顿,随即克莱尔从后视镜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安德里亚斯嘴角微扬,并不说话。他看向窗外,是一片熟悉的森林。他想起了他的男孩儿诺伊曼,那时就是在这附近,他差点用枪打死了他。
诺伊曼......他心中轻唤着他的名字,目光穿过丛林,落在了一片雪原上。
车队行驶到伊登瑟尔庄园,这座位于埃伯斯瓦尔德东部森林里的古老庄园,就像一个蛰伏的巨兽,沉睡在一片晶莹的湖畔边,被葱郁浓密的森林所环绕。庄园占地广阔,穿过雕花的大门,缓缓行驶到中央的灰黑色宅邸。天气变得阴沉,看着那庄严肃穆却莫名有些阴森的宅邸,夏佐不禁联想到中世纪吸血鬼们巢穴。
他嘴角上扬,心想到了晚上这里可千万不要飞着蝙蝠。否则他真的要怀疑一下某位上校的真实身份了。
“这是我母亲家族的庄园,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旧是旧了点,但住起来还是很舒服。”
安德里亚斯将夏佐从车上抱下来,但他坚持要自己走路。他杵起拐杖,在安德里亚斯身边慢慢走着。
“很安静,空气很湿润。”夏佐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地方,亲爱的,你可以好好调理身体。”
“你在这里长大的吗?”
“算是。”安德里亚斯扶着夏佐走上台阶:“为什么不让我抱你?”
夏佐撇了撇嘴:“我也是要面子的。”
“这里和你家一样,已经没什么佣人,你不用在意。还有——”他笑得明媚:“以后这里也就是你的家。”
夏佐两眼弯弯:“那好咯,抱我上去吧,这台阶也太长了点。”
安德里亚斯笑得开心,一把将他抱起,在老管家弗里茨的一副老夫人棺材板儿都要按不住的惊讶目光中走进了宅邸。
他们在伊登瑟尔庄园渡过了平静的一个月,每天他们都会去湖边散步,有时也会沿着森林的边缘走一走。克莱尔也搬到庄园来住,偶尔还是会有公务飘到安德里亚斯手里。庄园内只剩下老管家弗里茨和几个女佣,他们在军队呆惯了已经不需要他们怎么服侍,只有在用餐时才会见见面。
安德里亚斯家的浴室简直大得惊人,贴满了土耳其瓷砖活像一个罗马浴池。有时侍女会在热水里撒上一些金盏花花瓣,她们说那神奇的花儿对皮肤有好处,夫人在世时最喜欢。
安德里亚斯捧起一小汪水,嫩黄的花瓣在他手心旋转着。他怔怔地盯着,蓝眸里涌动些许涟漪。
夏佐拿起一朵金盏花,靠在他身上:“你从未提起过你的母亲。”
水从指缝中溜走,安德里亚斯落下手,从水里环住夏佐。
“她很早就去世了。”
“我很遗憾。”夏佐轻抚着他的手,他感觉到气氛突然的低迷。
安德里亚斯将头搁在他的肩上,望着满池的金盏花,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她并不爱我。”他突然说,雾气朦胧遮掩着他眼眸中的情绪。
“但总好过我父亲。”
安德里亚斯笑得浅浅的:“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很阴郁。”
“她总是在会对着西边流泪,我以为她在哭我那死去的父亲,但后来我才知道她哭的是那个流亡到荷兰的皇帝。”
“她被那个皇帝带走了心,亲爱的,那时我就意识到把心交托于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而我的父亲,我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他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把他的热血洒在了奥地利。”
“他们都是为自己活的人。”
他抬起湿淋淋的手,轻轻抚了抚夏佐的发:“小时候,我身边只有莱斯顿和埃里希,莱斯顿是个受宠的小少爷,而埃里希则被严格的家规压的喘不过来气,那时我一直很羡慕他们,至少他们拥有所爱之人的全部目光。”
“母亲直到去世那一晚,还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我抓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对我说些什么,可她只是看了会儿我,就移开目光。她在我身上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而那个人直到她死都没来见过她一面。”
“我很失望,所以她去世的那一晚我没有哭。”
“那是1932年的一个寒冷的晚上,她忘了那天其实是我23岁的生日。”
“我第一次抽雪茄,整整一个晚上。”
“自此以后我就打算忘了她。”
夏佐感受到自己肩上落下几滴温热,他抬起手轻抚身后人的脸颊,转身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是今天吗?”
安德里亚斯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4月25日。
安德里亚斯的生日,他母亲的忌日。
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忘了的上校其实从未忘记。他深爱她的母亲,爱得比谁都要深。
“你永远有我。”夏佐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湿润的蓝眸:“生日快乐,亲爱的。”
“谢谢……”
“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
他抵着他的额头,两人都闭着眼眸。水汽蒸腾着金盏花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们身旁,他们都默默祷告着,祈祷着天父垂怜,赐予他们平安与喜乐。
祈求那逝去的人安息,活着的人幸福。
他们的平静日子最终被一个意外却也是意料之中的造访打破。当克莱尔看到那辆黑色军官专车从森林里慢慢驶进伊登瑟尔庄园时,他就知道在他身后腻歪的两个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长官,他们来了。”
克莱尔看了一眼夏佐,夏佐有些疑惑。
“有谁要来吗?”
安德里亚斯笑了笑:“没事,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谁?”
“邓尼茨。”
夏佐眼睛猛地睁大:“邓尼茨?发明群狼战术的邓尼茨上将?”
“是的,夏。”安德里亚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他穿着德军便服,套着件银灰色的大衣。
夏佐简直无语,这个人为什么一脸淡定的模样,自己可是还在这里呢!他撑着站起身子,拿起拐杖就朝书房方向走去。
“我还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
“不!”安德里亚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就在这里,亲爱的,就在这里,这里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做任何回避。”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
说完安德里亚斯就朝会客厅走去,夏佐看了一眼窗前的克莱尔,上尉一脸头痛而无奈的表情。他撇了撇嘴,随即走到门前,准备恭迎那位将军的大驾。
夏佐吞了口口水,要说邓尼茨会相信他是什么希林少尉,打死他他都不相信。那个人可是只狡猾的狼王,发明的群狼战术把盟军的一千多船只送进了海洋。
他无奈只能在大厅里转圈圈,似乎去哪里都有些不妥。
“你就站那里好了。”克莱尔小声说:“虽然我也觉得上校脑子坏掉了,但既然他不让你走,肯定有原因。”
夏佐心想自己还真没这么局促过,他在以前可是天生的社交高手。
车停下的声音,上台阶的声音,弗里茨管家打开大门的声音,克莱尔双脚一并立定行了个军礼的声音。
夏佐看到那个高大威严的将军只是用他那冷得像冰一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极快地掠过,留下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后就径直步入了会客厅,而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高瘦的年轻上尉则是饶有意味地瞥了自己好几眼,脸上堆满了阴测测的笑容。
他们连问都没问他是谁。
在克莱尔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后,夏佐长出一口气,杵着拐杖进了书房。
“我真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邓尼茨坐在沙发上,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德里亚斯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还是个法国人。”
他嘴角含着冰冷的笑,点起一根雪茄,示意安德里亚斯坐下,周身气场凛冽得让克莱尔不禁打了个寒颤。
上校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侍女为他们端上咖啡后就退下。
“但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敢明着挑衅我。”邓尼茨灰棕色眼眸里露出一道饶有兴趣的光,他十分潇洒地吐出一口烟圈,那笑容简直比不笑还要可怕。
“我并没有,上将。”安德里亚斯微垂眼眸。
“好了,安,你不需要跟我摆着张脸,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审判你。”
“我知道您来的目的。”
“那就好。”
邓尼茨望了一眼身后的高瘦上尉,上尉赶紧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安德里亚斯。
“这个潜艇战术的研究项目你必须得参加。”邓尼茨打量着他:“我想你并没有忘了你本身在军校的方向是潜艇。”
“是的,上将,我没忘。”
邓尼茨冷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向安德里亚斯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你还真是没变,安。”
安德里亚斯抬起眼眸,淡漠的目光中无一丝情绪:“您也是,上将。”
邓尼茨随即站起身,缓步踱行在这一处典型的巴洛克式装修风格的会客厅里,他抚摸着一个烫金花瓶,神色变得缓和下来。
“我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安,那时你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卡尔。”
“你是因为我加入海军,选择了潜艇方向,可是你又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了我呢?”
他看向安德里亚斯,而上校只是安静地阅读资料,并不回答。
邓尼茨无奈冷笑,走到书架前,看似随意却十分熟稔地拿下一本书,然后翻了翻,拿出一张照片。
二十八岁的他,牵着十五岁的安德里亚斯的手,阳光正盛,湖中荡漾着涟漪,风吹起他军服的一角,小安德里亚斯脸上挂着羞赧的笑。
他嘴角微扬,又把这张照片放回去,将书放回原来的地方。
“看完了?”
他再度坐到沙发上,看向安德里亚斯。
“看完了。”
“你的看法呢?加不加入?”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没有,每一件出格的事情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况且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代价,不是吗?你热爱战斗,你是一名天生的指挥官。”
“而我,只是在给你机会。”
邓尼茨的目光犹如一只狼,他盯着安德里亚斯就像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安德里亚斯依旧面无表情。
“我会加入。”
“那就好。”邓尼茨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将手落在他的肩上:“别忘了你是帝国的军人,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军人。”
他轻轻一笑,看向一旁的高瘦上尉:“兰斯洛特,你留下来,我想你们兄弟俩需要好好叙叙旧。”
“是,长官。”
兰斯洛特含笑目送邓尼茨离去,然后看向上校。
“好了,表哥,不要不欢迎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想念凯瑟曦丝姨妈。”
-----
PS:威廉二世,德意志和普鲁士末代皇帝,一战后退位流亡荷兰。
卡尔·邓尼茨(Karl Doenitz,1891年9月16日-1980年12月24日),出生于德国柏林近郊小镇格林瑙,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杰出的海军将领,著名的军事家、统帅,后任德国总统、国防军最高统帅、海军元帅。
本文将他的年龄有适当调低,外貌根据他年轻时的照片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