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现实，就是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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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为什么告诉我？”夏佐抬眼看他。

安德里亚斯转身：“我只是提醒你，他是一个会出卖你的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调查卡斯特林？”

“在我从魏玛回来之后不久。”安德里亚斯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十字勋章：“虽然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调查卡斯特林，但我想你有自己的原因。”

“你没有怀疑到里昂？”

听到这个名字，上校微微一顿。

“或许我也有所怀疑，但我不敢去怀疑。如果那是真的话……我不敢想象……”安德里亚斯眼眸暗淡：“我没有信心。亲爱的，这一次我以为你真的会离开了。”

夏佐垂眉：“我没有参与任何暗杀，还有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了。”

上校走过来捧住他的脸，落上一吻。

“我无比祈求父神应许你说的话。”

德意志海军总部，安德里亚斯在总部花园的私人咖啡厅里见到了雷德尔元帅。雷德尔身着一身海军便服，半倚在沙发上，他怔怔地看着一束矢车菊，似乎在想着什么，雪茄冒着一缕轻烟，弯弯绕绕地弥散在浅淡的日光里。

看到安德里亚斯进来，他掐灭了雪茄。

上校敏锐地注意到这位老绅士的两鬓有些斑白，眼角的皱纹也深刻了许多。几月未见，苍老与疲惫正在侵袭着他。

“听说你得了肺炎，我一直记挂着你。”雷德尔元帅吩咐一旁的上尉给他沏了一壶红茶。

安德里亚斯向他敬礼，得到允许后坐在雷德尔的对面。

“安，今日是我们的私人谈话，你不需要太过拘束。”雷德尔眼里满是慈爱：“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已经不再是你的上级了。”

“不。”安德里亚斯双眸涌动：“您永远是我的上级。”

雷德尔笑了笑，饶有意味地看他：“那个法国少校还在你家？”

上校惊讶抬眼，原来元帅什么都知道了。

“是的，元帅。我很……抱歉……”

“你让邓尼茨很生气，但——你让我很欣慰……”

“为什么？”

雷德尔目光黯淡几分：“虽然这让我很惊讶，这至少说明，你不像他们那样病入膏肓。”

安德里亚斯哑然，他从未见过雷德尔元帅眼中有过这样的落寞神情。他听他用一种悠远而古老的声音缓缓说，仿佛在讲述一段无足轻重的故事。

“或许，你想听听我为什么辞职。”

他笑了笑，眼里满是无奈。

“十年前，希特勒告诉我他非常欣赏海军扎实的作风，出色的业绩以及优秀的将领，我那时就敏锐的感受到，一些危险的政策会导致我们与强大的英国皇家海军发生冲突，可每一次他都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在Z计划完成之前，我们绝不会与英国开战。然而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他迷惑我们的一些谎言罢了。”

“而前年，他又不听我的劝，与苏联开战。当我努力为海军谋求更多的物资装备和人员时，他也仅仅是表示赞同，却无任何行动……”

雷德尔眼底溢满了自嘲：“以前他还会尊敬我，而现在却开始无视我，甚至斥责我。安，你知道吗？因为12月底的库梅兹海军中将指挥的希佩尔海军上将号特遣队在北极圈拦截盟军运输线的那一场战役，在一月6号他当着凯尔特元帅的面整整训斥了我一个小时……”

“他没有任何资格。”安德里亚斯捏紧了双拳：“这是对我们海面舰队的侮辱！”

“是啊，他对1864年来海军的攻击视而不见，声称除了U型潜艇外，德国海军的整个历史就是无能。”

安德里亚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由于愤怒脸涨得通红。

“所以当您递交辞呈后，在卡尔斯海军上将和邓尼茨之间，他选择了邓尼茨？”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雷德尔示意安德里亚斯坐下：“邓尼茨是他忠实的追随者，他……和他一样疯狂。”

“卡尔……我以前以为我能改变他，但后来我才发现我能做的只是不被他改变。”

“安，对于你来说，不也是这样吗？”

安德里亚斯垂眉：“我早已与他划清了界限。”

雷德尔无奈摇头：“我唯一对你感到抱歉的是，我无法将你从他的心中抹去，你所谓的界限，在他心中从来没有。”

低沉的气压在这座盛开着鲜花的日光咖啡厅里蔓延，清冷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都沉默着，为他们毫无办法的立场，为这场战争的意义，为他们所深爱的帝国的未来。

良久，安德里亚斯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在雷德尔面前他就像一个充满了疑问的孩子。

“元帅，这几年有太多的事，我开始不明白……”

“我看着帝国一步步扩张，走向前所未有的强大，我却丝毫没有胜利的感觉，甚至难以感到愉悦。自从吕特晏斯上将战死之后，我就开始疑惑，我们这样前赴后继地去死亡，是为了什么？”

“为了占领邻国满是恨意的土地？为了剿灭所有的犹太人吉普赛人和同性恋？这是帝国的意志，还是他的意志？如果是他的意志，为什么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要为了一道个人的意志去牺牲，去流血，去打一场已经胜算渺茫的邪恶战争？”

他低下了头：“我承认，我变得软弱了，我开始惧怕审判，灵魂要经受什么样的鞭笞，才能赎下所有的罪？”

雷德尔温柔地看他，摇了摇头。

“这不是软弱，你比任何人都要勇敢，亲爱的安，你能直面现实，这就是勇敢。”

“而那些人，却连承认审判会到来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将自己沉溺在虚无的胜利幻想中，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

“但不会的，该来的总会来。活着不会来，死了也逃不掉。”

这名老绅士深吸了口气，叹息一声：“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侵略和屠杀开脱，我们看见的，或许还不是全部。他们……已经彻底疯了……”

“即使这场战争我们最终获得了胜利，但在某些方面，我们已经输了。并且，胜利永远不会属于我们海军……”

“尽管我们已经拼尽了全力，甚至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去战斗。”安德里亚斯自嘲地笑。

“是啊，这就是一条被牺牲的命运。”

雷德尔端起一杯红茶，目光有些出神。

“如今隆美尔在非洲战场上连遭战败，蒙哥马利在阿拉曼战役中彻底扭转了北非战场的形式，我想隆美尔不久之后就会被招回大本营，毕竟在后援不足的情况下他无法再继续抵抗。而斯大林格勒那边的战役焦灼，苏军一次次的反攻让第六军团吃尽了苦头，元首仍旧不允许他们撤退，保卢斯上将只能拼尽所有。”

“如此长的战线，他的野心实在令人感到可怕。是戈林给了他不该有的勇气，可相信戈林这种人，也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是一个可怕的梦想家。”安德里亚斯语气冰冷：“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知道他毒蛇般蛊惑人心的目光里孕育着无比可怖的野心。”

“而他的野心，要用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去买单。”雷德尔抿了口红茶，将话题从战场上抽了回来。

“我规劝希特勒不要放弃大型战舰，但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安，我实在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件坏事。”

安德里亚斯无奈摇头：“即使没有沙恩霍斯特号，我也不能从战场上抽脱出来，我了解邓尼茨。”

“我很遗憾我不能为你指一条明路，或许现在早已没有别路可走。如果我预测的没错，邓尼茨接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劝希特勒恢复大型战舰，以及你的职务。”

“我明白。”

“那么，当你再度站上沙恩霍斯特号时，你就是全舰的希望，一千多名舰员的生命就握在你手中。”

“——你将没有任何选择。”

安德里亚斯迎上他的目光，带着哽咽说：“我只能战斗到最后一刻。”

雷德尔站起身，将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叹息了一声。

“如果我们最终会下地狱，至少在活着的时候，安顿好身边的人，让他们……不那么伤心……。”

“另外，贝少将已经带领舰队去往了挪威阿尔塔峡湾，我想不久之后……你明白我的意思。”

安德里亚斯点头：“我明白，元帅。”

雷德尔点头，朝外走去，行至门口，他听到安德里亚斯在身后说。

“谢谢您，元帅。”

他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他的眼眶早已泛红。

他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这位下属。

让一个清醒的人去打一场疯狂的注定会输的仗，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是进是退，于他将没有任何区别。

走出海军总部，安德里亚斯摩挲着手上那枚戒指，夏佐那晚的笑容仿佛浮现在眼前。

“他想要挽救你，长官，他说不想见到你受审判。他还说，如果你下地狱，他会陪着你下地狱。”

他想起克莱尔对自己说的话。

他怎么不知道呢？夏佐一直想要他从战场上抽离，不要继续犯错。

可他还能回头吗？

他仿佛看到自己走向绞刑架，被粗麻绳套上脖子时，夏佐站在人群中无助哭泣的模样。

他想救自己，他知道。

可是，他还能得到救赎吗？

那双稚嫩疑惑的褐色眼眸，飞起来的条纹裙摆，绽放在眉心的鲜红色玫瑰。

安德里亚斯的双手颤抖起来，他紧紧握拳遏制自己的不安。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许……或许……

日光下，他紧闭双眼，浑身发寒，面色如纸般苍白。

缓过神后，他对身后的克莱尔说：“联系邓尼茨，我要与他进行一次单独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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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雷德尔元帅的谈话内容依据他的回忆录所撰写，对了，一直没跟大家解释Z计划，实在抱歉。在希特勒上台后，由于德国海军在《凡尔赛条约》的限制下积弱已久，在雷德尔的主持下，出台了著名的“Z计划”（德国最著名的战列舰“俾斯麦号”和“提尔批茨”号就是在这个计划中），这个计划要求德国在未来的几年内建立一支足以跟英国皇家海军正面对决的舰队。主要发展的是大型水面舰艇。但由于希特勒擅自发动战争，这项计划不得不终止，也是雷德尔与希特勒矛盾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