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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报错的天气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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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虚构

-----正文-----

“天气预报不准很正常。”

我对此坚信不疑。

小学时学校举办运动会,班主任告诉我们只有天晴了才会如期举办。我拿着家长通知书往家里跑,自顾自地在倒数日子的期间,一次次祈祷运动会当天艳阳高照。

母亲看我那期待的模样,抬起她总是因忙碌而低下的头。她告诉我,我很幼稚,却又告诉我,天气预报写着那天放晴。

我依然感到担心,又期待。我爱上了每天放学盯着橙黄的天边看,像是在照顾它,生怕它一个心情不好就出了岔子——

天不负我。运动会当天,万里无云。

太阳闪亮登场,亮得像过年时外公看见我时的笑容。同学们早早就到了学校,在教室里掏出各种零食,雀跃地叽叽喳喳说着话。

我蹦蹦跳跳地找到了我的朋友们,我靠近,她们却戛然而止。我不能理解,于是又再次靠近,她们却对彼此明目张胆地使了个眼色,又走开了。

我坐回自己的课桌,抱着自己的书包。

我的力气像下午的拔河比赛那般,从最开始的势在必得,到最终的节节败退。但成年人眼里这一切都不重要。毕竟小孩子之间的输赢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会因此去反省为什么输了。

有时候只是运气问题,恰好今天轮到你倒霉。

漫长的下午,我无聊到软着脚,席地坐在操场的红塑胶地上。我的眼神一遍遍跟着那上头白漆,规矩地画着线与阿拉伯数字。

周围有老师播报体育项目的声音,有同学们激动的喝彩声,有女孩子们坐着围一圈在嬉笑——唯独班主任对我投向了关怀的眼神。

“怎么不和朋友们去玩呢?”她问。

有一种成年人独有的怜悯从她的视线中滴下来,我并不讨厌,却因此感到羞耻。我涨红了脸,抱紧了怀里的书包,里头过于父亲塞进去的,过于健康的“零食”发出了闷响。

周围的喧闹都在向我投向视线,发出疑问。而我在那艳阳高照的一天中,找不到哪里,却感到世界的某一处正下着倾盆大雨。

那时我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大概也不需要知道。

运动会之后还没等到下个礼拜,我耳边便出现了关于别人的坏话。我像是下早操那般垂着头跟上队伍,跟着孤立如我一般的无辜者,却不感觉有必要去问为什么。

一切好像都很合理。

我开始长大。和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我被父母批评,被父母赋予期望,然后继续长大。

我开始意识到,书上分明写着每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但在我们遇到困难时,‍‌‌成‎‍‌‎‌人‌‍‎‍‎们又总会告诉我们,我们和别人一模一样。

一天天过去,教室外的天气也跟着一天晴,一天雨,但这些都再没有诗词中描写的‎‌‍‍‌情‎‍欲‌‎‌‍‍来得重要。教室内挤满了试卷和同学之间各种稚嫩的“分分合合”,一切的大结局比悬疑剧还难以预料。

曾经忙碌的母亲变得再也不回家。我也不再埋冤父亲的木讷。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我打开了手机,自己查看了天气预报。

鲜花包裹了苦涩的校园,香美得令人感到磅礴的生命力。我站在同学们之中,看着他们拥抱着彼此。他们的父母才一旁笑着,老师偷偷流下眼泪。

天气如预报中的那样乌云密布,然后像是故意含着眼泪,在典礼结束后才戏剧化地大哭了一场。

我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身边空荡荡的,怀里也不像他人那般盛满花朵。我看着灰色的雨滴串成串,雨水在我黑色的球鞋旁边汇集成小溪。

我心想,这么好的日子,天气预报怎么还是那样不准?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有人突然飞扑过来抱住我。我扬起笑脸面对她,听她叽叽喳喳地诉说我们所有“惊天动地”的时光。

那是段多么感人的青春啊。我却不记得我们有那么要好过。

我也不认为她真心这么觉得。

我应景的与她合照,礼貌拒绝了和她家人共进晚餐的邀请,然后如她所愿,欣赏着她的一步三回头直到最后。

我明明是想笑的,却故意摆出了一副想哭的脸。

人都散了后,我在不打伞的午后戴上耳机,嘴里哼着歌,最后一遍走过高中这片熟悉的街景。

这一走,我便像是在不停向前驶动的车厢里睡着了。

我像是瘫软在了冬日温暖的被窝里,明知该起,但实在过于舒服了。我沉溺在里头,近乎偷懒似的贪恋每一分的绝对寂静。在这里我一点也不累,时间自然而然地流逝……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被晃醒了。

窗户上映着我半透明的脸庞,不知不觉中列车已经开进了隧道里。在这漫长的甬道里,列车一直在前进,看不见尽头。

有声音从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里传来。它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我张开嘴,像是在背诵滚瓜烂熟的台词一样,将电话里传出的破碎话语拼凑完整。

他们说的话从不辜负我,如同我刚才向穿白大褂的列车小姐购买的糖果那样靠谱。他们有求于我,他们盛满欲望,就像是口袋里各色的糖果需要我那般,我也需要他们。

我厌烦地听着,背诵着,做出回应。

我的脸映在窗外深邃的黑之上。

极速后退的隧道像是场播不完的电影。

这场电影中好像出现了很多人。这些人的命运交缠在了一起,产生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故事。

我托着下巴,看着,却提不起兴趣。永远觉得剧情哪里似成相识。

我看着这场电影,直到再也无法忍受无声的电影与吵杂的手机所形成的强烈对比。

我摁了手机屏幕上的“挂掉”键,通话声停止了。

列车晃了一下,晃掉了我放在小桌板上的墨水。

墨水瓶被掀翻倒在地上,浸湿了我所有落在地上的纸。黑色的汁水如饥饿的海啸,淹没了父亲嘴中那些无意义的文字。

地面上正在发生“天灾”,我却不对他们施予怜悯,反倒更关注嘴里的糖果失去了甜味——更像是被嚼烂的口香糖。

我含着糖,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手机,点开那被我冷落多年的天气预报软件。

蓝色的底,白色的字,屏幕上面这么写着:

【无法取得天气】

果然,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它从令我失望到彻底失灵,花费了漫长又令我后知后觉的时间。

一时之间我竟然反应不过来,究竟这些年来坏掉的是天气预报、是我对事物的“期待”、还是我自己?

【无法取得天气】

我开始摆弄手机,费力地站起因睡得发麻的腿,伸长手试图在车厢里到处搜寻信号。

我像是在找寻一个我早已遗忘已久的物品,直到意识到遗失了的那刻才感到焦急。

在哪呢?这里呢?找到了吗?

【无法取得天气】

列车长替我将那些没吃完的糖果都扔进了垃圾桶。他告诉我,我不再需要他们。

那么我需要什么?

我点开手机内的通话界面,通讯录里一片空白。

再没人打过来。

【无法取得天气】

我握着手机,伸长了手。

手心内出满了汗,身体分明没有运动,我的喘息声里却透出了泣音。

【无法取得天气。请检查连接,然后再试一次。】

我感到恐惧。

还要多久这个隧道才会迎来出口?还要多久列车才会停车靠站?

我感到难以呼吸。陈年的沉默堵在我的喉口,仿佛拔开它是一场待还的高利贷——

下一刻铺天盖地迸裂的白光从窗外闯进来,列车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冲出了隧道。

我猛然闭上了眼。

灰色的天,滴答,雨下得稀稀落落。

声音回来了。太吵了,全是城市的声音。

车水马龙发出汽笛声,大学生们交谈笑闹着,店门被打开发出了铃音。我呆站在屋檐下,背着湿透了的背包,周围站着一排同样在躲雨的同学。

我茫然地站在人群之中,仿佛不属于这场正在上演的现实。

“嗨!”有人向我打招呼。

我抬头,在看见人前便习惯性地挂上笑容。

“嗨。”我对身侧的人笑道,即便我还在想他是谁,不真诚的搭话就率先脱口而出,“好巧啊。刚才的雨真大啊,你也没带伞?”

“哎,这里就这样。”他说,“暴雨总来得毫无预兆,下个十几分钟又突然停了,然后太阳就若无其事地跑出来赏你两道彩虹,把你当奶油随便打发了。”

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但好像也不太重要,我和谁都不太亲近。

雨刚停不久,金黄的阳光就如他所言,已经出来照得一地雨水亮晶晶的了。身边的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地散了。

我也想跑路。他却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了。

“这个学期都没看见你啊。好歹是上学期徐老手下一起经历过磨难的难兄难弟啊!怎么什么聚会都看不见你啊?”

我耸了耸肩:“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常泡在图书馆里呗。”

“别学了,你成绩够好了,再学要傻了!”

“嗯嗯嗯嗯,下次一定。”

他被我敷衍的态度逗笑了。

我们在尴尬的沉默中度过了几秒,我又想找借口溜走,直到他突然又说:

“你啊,对谁都好又合群,大家都挺喜欢你。但其实……你好像不太好亲近啊。”

我看向他。虽然认识了这人一个学期了,但从这一刻开始,我终才于“看见”他的脸。

“是吗?”我反问道。

他却只是无辜地笑着耸了耸肩,仿佛他方才什么也没说。

“铁蛋说圣诞节大伙儿一起吃饭,来不来?赶紧吧,一句话,爽快点!”

我移开视线,看向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干燥的折叠伞。

纯黑色的伞,我想起了那车厢外深邃的隧道。

黑色是我熟悉的原子笔,即便写下了无数道理化公式,也没能解开胸膛内的淤块。

黑色也是我掀翻的墨水,那些被我仍在地上,大片大片无人想阅的独白。

我意识到我并没自己想象得冰冷。

我只是惧怕失望。

我锁紧了门,从此窗外的天气就得以保持成我躲进车厢前的那个模样。

我在静止中完好无损,即便知晓只有疼痛才能带来长进。

我以为我愿意一直这样沉睡下去——

但是,我太难过了。

在接收到他人的真诚时,为了保护自己便只能报以虚伪。在看见烛火时畏惧引火烧身,在听见他人的笑声时,只是麻木地看向他们没有辨识度的脸。

但我其实不曾真的麻木过。

我。

我只是希望哪怕只有一次,天气预报能准。

“来不?”

他像命运在向我讨要“改变”的代价——勇气。那敢于去接受疼痛与失望的勇气。那愿意再次去闯一闯,敞开心脏,一切欣喜与痛苦都敢于接纳的勇气。

不再孤独地批判,趁我还有生命力,我想鼓起勇气去参与,看看这场“电影”会不会因我的参与而产生改变。

我深吸一口气,踏出了“车厢”。

车靠站了。

阳光沐浴在我身上,我关掉手机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来。”

【天气预报:阵雨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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