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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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中午十一点二十，叶修在约好的餐厅准时等到了张新杰。

他本来是想随便请他吃点儿什么卤煮烤鸭之类的，但是叶秋知道以后，说什么也要他请张新杰好歹去大餐厅吃一顿。

按照叶秋的原话，那就是他对于能够容忍叶修反复作妖，还如此爱岗敬业的金牌红娘心怀敬佩，带人家去路边摊儿算什么叶家的待客之道。

于是叶修就请张新杰去了叶秋推荐的B市有名的一家餐厅，点了几道有名的京帮菜和一盘子凉拌竹笋，还给他带了两包B市老字号糕点。

“多谢新杰对于我的事儿这么上心啊。”叶修笑眯眯地把糕点递给他。

哪知道张新杰认真看了一眼糕点，便解开了因为叶修拎得随意所以歪歪扭扭的绳子，重新调整成四四方方的比例系好。

叶修饶有兴趣地看他。

“谢谢叶总的糕点，但是不重新系好的话，拎着容易散开。”张新杰微皱了一下眉头，解释道。

然后叶修见识到了张新杰的自我要求究竟是多么严格。

比如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要从左到右依次吃干净，盛汤要盛五分之四碗。

叶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强迫症，反正他自己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地方，完全尊重张新杰的习惯和喜好。

但是张新杰就不一样了，他有些惊讶地发觉自己和叶修相处的时候竟然意外地舒服。

吃饭其实是一件挺能体现个人素质的事情。

叶修不光拥有良好教养，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很强。

他不需要张新杰对他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这种话，他完全能通过自己的观察，体贴地理解到张新杰的习惯，并从善如流通过自己的行为来尊重他。

即使从之前的接触中很明显能看出来，叶修并不是跟他一样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自律习惯的人。

叶修这人，多少有些自信、散漫，很会控制情绪，心理素质强大，说话欠妥但处事周全。恐怕还有些熬夜打游戏等不良习惯。

但除了面对相亲对象的时候，他其实完全不令人讨厌。

张新杰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应当用某一方面的刻板印象去看待叶修。

所以吃完饭时，他先摆好了自己的碗筷，才抬头很真诚地对叶修说：“抱歉对叶总之前还是有些刻板印象，今天谢谢您的款待。”

张新杰又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可以聊聊您对相亲对象的要求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叶修摆摆手，笑着说：“谢什么，老实说，相亲这事儿我压根儿没抱过希望。倒是新杰，或许以后咱们还要长时间打交道，总得熟悉熟悉。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张新杰回答：“除了工作以外，我平时是有固定时间晨跑、健身、阅读的，爱好的话，恐怕看电影算吧，许多电影都是值得反复观看的经典。”

“那叶总呢？身为叶氏总裁，您的爱好总不可能真的只有喝酒抽烟熬夜泡吧打游戏吧？”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在心里重新以客观眼光回忆了一下他们这两次见面叶修的表现。

叶修沉思片刻，坦诚道：“只有抽烟和熬夜打游戏。之前嘛，顺口说的。”

张新杰点点头，也很直白地向叶修提出自己的质疑：“叶总本人和您对于相亲对象的要求其实挺不符合的，恕我冒昧，可以问问原因吗？”

叶修来了兴致：“不知道新杰对我是什么印象？”

“您很自信，对于一般事情态度有些散漫，很会控制情绪，心理素质强大，处事非常周全，就是说话直白欠妥了些。”张新杰微笑起来。

他神情冷静坦然，丝毫没有当着叶修本人分析对方优缺点的尴尬或者不好意思。

“分析的不错。”叶修称赞道：“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很严谨有原则的人，高标准要求自己，看事情透彻，沉稳冷静，理性自持，其实对于认准的事情非常坚定。”

“我说的对吗？”叶修一手撑着下巴，眼神直白地去看张新杰的反应。

张新杰抿了抿唇，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讶然。

叶修看人很准，他在心里加上了这条评价。

“叶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并没有轻易被糊弄过去。

“这个呀，你可以理解为，家庭因素导致的。”叶修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但择偶标准并不是不会改变的，说不准以后哪天我的要求就忽然变了呢？”

张新杰认同他的话，又低头看了看时间，说：“如果叶总的要求变了，记得即使告诉我，我好为您调整相亲方案。我的时间到了，咱们下次见。”

于是叶修站起来送他，等到门口的时候，他拍了拍张新杰的肩膀说：“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别叫叶总了，怪生疏的。还有，下次相亲对象见面，约在电影院吧。”

张新杰回头，叶修双手插着兜，懒散地站在门口看他，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如此姿态落在眼里，虽然落拓了些，倒比他之前总是刻意维持的精英形象顺眼多了。

这是张新杰离开之前心里对于叶修的最后一句评价。

6.

第三次相亲，女方别的都挺好，年轻貌美就是比较拜金，说是愿意为了未来的优渥生活而忍受男方一身大男子主义毛病。

叶修一听对方这思想准备，乐了。

他见着这位姑娘时，仿佛已经看到她因为把生活想象的太单纯而可能拥有的下场。说实话，那些整天游手好闲花花肠子的纨绔少爷他和叶秋都知道不少，单纯拜金的美貌姑娘和纨绔少爷的故事他们更是听说过很多。

怎么说呢，那些豪门夫人是有钱了，就是其他方面的生活也完全毁了。其中享受这种生活的人不是没有，但觉得不幸福到无法忍耐而离婚或者独居的才是大多数。

只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叶修想着，这姑娘还年轻，思想容易改变，喜不喜欢这种生活试试就知道了，如果真是享受其中的，那他也无话可说。

于是叶修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的花花公子都是什么样子，拉住了姑娘的手腕神情暧昧地说：“既然你做好了嫁入豪门的准备，那这样，不如电影也就别看了，咱直接去开房吧，我家里多少是有点门当户对的思想，想嫁进来只有未婚先孕。但是先说好啊，结婚以后咱各玩儿各的，别想着咱俩谈什么爱情。”

张新杰仿佛看变态一样看着叶修，他对这人的认知又重新碎裂了片刻。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位姑娘先受不了了。

她直接甩开叶修的手，抖着嗓音喊道：“你变态啊！像你们这种花花肠子的纨绔我才看不上，也不会嫁入豪门守活寡！我要重新找个靠谱的相亲对象，有钱人我不稀罕！”

然后端起茶几上刚买的可乐看也不看地就泼了过来。

这是叶修三次相亲里，头一回躲了一下劈头盖脸浇过来的饮料。

女孩儿柳眉倒竖，眼看着只泼到了叶修的半边儿肩头，重重哼了一声跑走了。

“唉，好好的年轻姑娘，拜金思想多要不得。”叶修哀叹一声，心痛地想又白瞎了他这件手工西服的干洗费用。

也不知道西装店的老板下次还愿不愿意卖叶秋一个面子，帮他处理这第三次被泼饮料的污垢了。

不然他还得花自己的钱再买一件儿，平时也不咋穿，多浪费啊。

张新杰刚刚震惊到死机一秒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忽然理解了叶修这次反常举动的内在含义，内心颇受触动。

“叶秋——”他刚想说话，却被叶修打断了。

“别介，你没什么错处，这种思想的小姑娘只有亲自感受了才知道悔改。”叶修这会儿正认命地蹲在地上拿纸擦可乐，听见他恐怕又想自我反省，便及时抬头笑眯眯地打断他。

“新杰要是过意不去，不如陪我把这场电影看了吧，反正来都来了，你的时间安排不也是打算在外面等我们散场吗？”叶修笑着说，“两张票，不看浪费了。”

张新杰怔愣了一瞬，也微笑起来，掏出纸巾帮叶修擦了擦肩上的水渍。

他听见自己说：“好。”

进去以后才发现，叶修挑的是一部重新上映的经典爱情文艺片。

“我以前只看过书，挺喜欢的，电影重新上线就挑了这个，应该很适合约会。”叶修带了点笑意低声道。

张新杰没有说话。

《FLIPPED》，中文名是《怦然心动》，也是他很喜欢的一部电影。

如果不考虑一起看电影的是叶修和张新杰，而他们目前的关系是总裁客户和金牌红娘，这部电影确实是很适合约会看。

这场电影过后，叶修和张新杰的关系莫名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像是朋友，却又不是朋友。

明明只见了四面，却对彼此了解颇深。

张新杰觉得，或许叶修既是客户，也算是朋友，所以他为此更加严谨地挑选相亲对象。

只是那天叶修湿着半边儿肩膀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笑的样子，偶尔会在工作之余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张新杰没有花时间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他权当做自己过于沉浸于这项工作的后遗症。

毕竟叶修是他唯一一个持续见面了一个月的客户，也是他遇到的少有能做朋友的客户。

或许这就是那点不同之处。

7.

凭借张新杰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终于找到了第四位相亲对象。

姑娘也是Q市人，家世很好但父母离异，温柔善良美丽内敛，听完“叶秋”的所有要求以后说，生活是相互磨合出来的，合不合适不能纸上谈兵，她愿意和叶总先见一面。

于是张新杰约叶修见面。

叶修回他，说自己正好要去Q市出差，也算是替你们省了来回路费。

定好时间地点以后，张新杰又认真分析了一通两个人的适配程度。

他坚信，这次一定能够将他们促成一对。

可惜时不凑巧，事到临头了却撞上妖管局发布下来的紧急任务。

抓捕一个A级通缉令榜上有名的在逃妖怪。

豹猫，食肉目猫科动物，主要为地栖，攀爬能力强，在树上活动灵敏自如，夜行性，晨昏活动较多。

这只豹猫妖已经策划了多起袭击人类的案件，是个档案在H市、长期在南方作案的重大通缉犯。妖管局刚刚收到可靠消息，豹猫一路向北逃窜，已经进入了Q市，需要霸图帮助抓捕然后移交给H市的兴欣支队。

张新杰皱了皱眉，他很少临时改变计划，也从不做爽约的事情。

但豹猫凶狠狡猾，张新杰作为霸图的主要战术制定者，又是唯一负责治疗的后勤人员，这次计划没办法缺了他。

事从紧急，他只能给相亲的双方发消息，言辞诚恳地道歉说自己有急事，希望二位自行赴约，他处理完事情尽量赶来。

彼时叶修正打车去往约会地点，收到消息一看，干脆嘱咐司机掉头换了目的地。

他本就是打算去见一面就走，这下好了，连去都不用再去，免得自己身上的西装第四次遭殃。

叶修就算是从妖管局退役了，那也是局里唯一挂着“妖管局特殊顾问”名头的荣誉高层，如果他愿意，有什么事儿也都能插上一手。

这次来Q市出差，除了要替叶氏回绝一个合作项目，还要帮兴欣接手一个在逃通缉犯。

近来H市出了个暗中作乱的妖怪团伙，兴欣上下都脱不开身，只能麻烦他这个顺便出差的前队长先行一步，现队长苏沐橙随后和他接头。

换了目的地，车正往霸图的方向开。

叶修忽地耳朵一动，就听到了不远处一声长长的、还带着喉间气泡音的凶狠低吼“喵嗷——”。

“师傅，停车。”他眼神肃然起来，立刻给钱下车。

妖怪的五感比人强，这一声在司机师傅耳里大概只是像附近野猫炸毛的叫声，但在妖怪耳里，那绝对是充满了挑衅意味的兽类咆哮。

叶修是熊科动物，却对于所有妖怪种类的声音都如教科书般熟悉。

这绝对是那只在逃的豹猫妖。

叶修拐进旁边的小巷，戴上一只不知从哪个口袋掏出来的黑色口罩，手掌不经意间生出了毛发软垫和指甲，贴一棵高大榕树轻而易举地就窜了上去。

他从树枝敏捷地跳到隔壁人家的窗台上，借着各种建筑和栏杆攀爬腾挪在这一片街区巷道。

熊猫善于攀爬，四肢牙齿都极其有力，在古时被称为“食铁兽”。

叶修作为家族里唯一一个例外进入妖管局的熊猫妖，虽然经常看起来一副懒懒散散的惫懒模样，却是货真价实拥有极高武力值的妖管局“斗神”。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故意化成巨大身形的豹猫正扑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看着爪下瑟瑟发抖瞳孔放大惊恐到失声的弱小人类，“嗤”地一声笑了。

在这个倒霉人类的眼里，就是面前巨大的妖怪朝自己咧开嘴，露出尖牙和血盆大口，极其凶恶地“嗷”了一声。

他吓得晕了过去。

豹猫抬爪正待拍下，就被从身后一爪子掀开向前摔在地上。

他起身一看，叶修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拍了拍手。

“算是成年豹猫里体重最重的了吧，看起来逃亡路上吃的不错。”叶修笑了笑，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评价，语气却怎么听怎么嘲讽。

“妖管局的废物？”豹猫眯起眼睛口吐人言，“怎么，还学你们斗神装神秘呢？一叶之秋可都退役了，剩下的看来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让我跑了三个月，你们这回也抓不住我。”

叶修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随手甩在旁边的自行车上：“是吗？能让你跑了那是之前的小辈经验不足，既然遇到了哥，今儿就别想着跑了。”

豹猫朝他冲了过来。

他的速度很快，但叶修更快，他略微侧身，瞬间化作原形的四肢就招架住了豹猫的冲击，退后半步一个借力把它掀回了地上。

豹猫再次暴起，这回叶修就地一滚，中途一个伸手就抓住了它一只前腿，修长的手指死死用力钳住它的腕部，一股巨力将豹猫向下拉扯，然后叶修灵巧地翻身跨上他的身子，换了只手试图卡住它的脖颈。

对方反应也很快，“咚”地一声坠地，却在叶修松开它前肢之时直接向前翻滚，把身上的叶修背摔在了地上，躲开他的手。

这人大概是个熊科，四肢力气大得要命，但凡被制住就很难逃脱，豹猫不想硬拼。

于是它喘了两声，也不去管躺地上那个人类了，转身往反方向蹿了出去。

叶修“嘶”了一声起身，刚想化成原形追出去，就看见那边的岔路口忽地出现了一头毛色靓丽身形健壮四肢遒劲的猛虎。

伴随着猛虎向前一扑，好几支角度刁钻的针管射向豹猫。

好嘛，霸图来得还算及时。叶修活动了下筋骨，松了松刚刚被摔的背部肌肉，然后披上一边儿的西装外套慢慢悠悠往前走去。

豹猫躲闪不及，身上中了两针化作原本大小，低吼一声瘫在地上喘息。

同时，面前的老虎化作了人形，是露出手臂肌肉、穿着霸图背心和长裤的韩文清。

“哟老韩，来得挺快。”叶修走到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极随意地靠在一边儿墙上跟他打招呼。

“你不是退休了？”韩文清道。

“相亲路过，你信吗？”叶修笑说。

韩文清哪会信他，权当是叶修随口一说的垃圾话。只是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忍不住皱眉说他：“才退役两个月，这么个小猫就给你狠摔一下，挺能耐的啊。”

叶修不甚在意：“你又不是不知道，退役之前那件案子我消耗太大，这不还没缓过来嘛。”

韩文清沉默片刻，显然也是想起那次联合行动中叶修那般惊为天人的表现。有些妖怪生性凶残，尤其是团伙作案的食肉目妖怪。生死关头叶修要不拼命，死的就是其他人了。

他语气缓和了几分，说：“衣服穿好，在小辈面前好歹做做样子。”

叶修叹了口气，将将把手从西服袖管里探出来，领子歪斜也不去管：“老韩啊，你这人就一点儿不好，只看我不顺眼。”

韩文清嗤笑一声，懒得跟他分辨，只说：“你还不走？其他人都在周围等着，一会儿这猫我装了笼子拿给你。”

叶修脚步半分不挪，手却从西服兜里掏出烟盒和火机，朝地上的豹猫努努嘴说：“你叫他们来装呗？反正退役了，也无所谓。”

韩文清看他一眼，心想这人退役以后倒是正大光明起来，也不怕见人了。

于是略略开口，一声极低声的虎啸传了出去，立刻就有几个人影从周围出现，快速向他们这里移动过来。

等到叶修听过韩文清介绍完这几个绰号熟悉但未曾谋面的小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哦豁，追求对象跟前儿一次性掉了两层马甲，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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