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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二、
自从王后亲自去紫宸殿找仲康,两人的关系便缓和了不少。
入秋没多久,仲康又开始留宿长安宫。虽说往日长安宫并未因王上不至而短缺用度,但王上一来,长安宫里的宫人内侍们好似过了年,比王后还高兴——不过,平心而论,王后还和往常一样,一张脸清清淡淡的,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高兴。
没过多久,又有大事发生。这一次是丧事——仲康五年,季秋,沈嫔病逝,王甚哀,追封兰夫人。
宫中绕梁的琴音换做了笛声,仲康后宫“争奇斗艳”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两年,哀伤的气氛也很快散尽,接着又恢复往日模样。
相已经开始老老实实读书习武,隔三差五的,仲康也会喊菡香过来,问一问相的进度。
这天,相如常听太傅讲学,菡香守在殿外,忽有中宫的宫女来传话,说王后寻她。菡香以为和往常一样,是来询问王子情况,便随意应了两句,打发她离开。可没过多久,这个宫女再次过来,又道:“王后说,她有别的事,请姐姐一定过去。”
菡香忙赶到长安宫。她刚进门,王后迎上来,“菡香,婉灵在潇湘楼等你,你换身衣裳过去吧。”
“公主?公主来西陵城了吗?”
“对。你知道潇湘楼在哪吗?知道就好,”王后递过腰牌,“拿着。”
菡香连忙接过腰牌,转身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她回过头去,王后仍站在原地,带着些不解看她。“殿下,您不去见公主吗?”
王后摇了摇头,对她微笑,“你去吧,就当今天放个假。”
“公主要婢子服侍您不就是担心您在宫里过得不好吗?!公主一定会想见您的!”菡香哀求道:“殿下,和婢子一道去吧!王上一定会允许的!”
王后还是摇摇头,姿态优雅而雍容,“菡香,她不会愿意看见我的,我去了不过是让她为难。你快去吧,别让她一直等着。”
“殿下……”
王后点头道:“去吧。我一切都好。”
菡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但婉灵并没有问起任何关于少侠的事,她只向菡香背后扫了一眼,便毫无异样地收回了视线,笑道:“我可等你好半天了,你再不来,我就走啦!”
菡香眼眶微热,躬身道:“公主。”
婉灵忙扶住她,又拉着她坐下,“姐姐,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啦,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
菡香揉了揉眼睛,笑道:“您说自己不是公主,王后也总说自己不是少侠了,婢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叫我婉灵不就好了。”婉灵状若无事,“西陵繁华了不少,我差点就不认识路了。”
“是呢,婢,我听王后和底下嫔妃闲聊时提起,说九鼎城最热闹的——”菡香自知失言,面露懊丧,说出口的话却收不回去,只能抿紧嘴唇,低下头去。
婉灵转过头,久久看着窗外,“菡香,你见过玉玑子叛出王朝之前的西陵城吗?”
菡香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离开的时候太小,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的西陵城是什么样子?比现在繁华吗?”
“我离家的时候也不太大……应该——”菡香想了想,回答:“和现在差不多吧?”
“现在西陵城不宵禁了吧?”
“早没啦!”
“真好。”婉灵闭上眼,笑迎着窗外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幽槐坊的槐花也开了吧?”虽还是晌午,潇湘楼里已经是人来人往,小二吆喝揽客的声音,马蹄敲在地上脆响的声印,远处坊市里小贩叫卖的声音,和着浓厚的酒菜香,和着清清淡淡的槐花香,送进潇湘楼临街的小小雅间里。
“是呢,那边的浊气前几年就散了,先前没人敢过去住,后来,听说王上拨了一大笔银子招揽商贩什么的,婢子也不懂,反正幽槐坊是热闹起来了。”
“热闹一些好,人们才有饭吃。”婉灵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含笑,“你说,换成是我父王,西陵城还能这么好吗?”
菡香忍不住唤道:“公主……”
婉灵又睁开眼,探头往窗外看了看,“其实不能。我知道,根本不能。”
“公主……”
“好啦,不说这个了,现在辛苦吗?”
“婢子,我如今在照顾相王子。”
婉灵脸刷地惨白,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菡香连忙解释:“不是王后亲出的,是王上早些年在王府的侍妾生的,养在王后膝下。”
“哦……”婉灵的脸慢慢恢复血色,她缓缓坐了回去,“多大了?”
“六岁了……正是调皮的时候,也就在王后跟前才乖一点。”
“是不是很累?”
“不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照顾,再说了,”菡香眨了眨眼睛,笑道:“再调皮,还能调皮过您小时候?”
“……我还以为我小时候挺安静的。”
“您现在也不安静呀,”菡香的笑容敛起几分,“王后那样的才叫真安静呢,整日的不出屋子,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在王后身边的人还都算细致牢靠。”
“……贴身服侍的人呢?”
“叫月彤,”菡香小心道:“我瞧着也是个妥帖的,她早就和王后认识,不知道公主认识——”
婉灵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好了,我本来是要去巴蜀的,绕路来西陵城看看,现在得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婉灵顿了顿,说道:“找她。”
“公主不亲自去看看吗?”菡香急切道:“王后到底出宫不方便,公主进宫也是一样的!您不去看看如何能放心呢!”
婉灵冷声道:“我叔父不会亏待她,她吃不了苦,就算不开心,那是她自己选的。”她一手已经扶在门板上,欲推却又没推,“我挺好的,不用她操心,她管好她自己就行了……”她沉默了一瞬,低声喃喃:“她一个人又不是过不好……”
十三、
身在皇宫之中,日复一日,时间便过得很快,不过一眨眼,又是一年。
除夕过了,又是上元节。上元只能算作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宫里除了嫔妃便是宫人内侍,没有灯会可逛,更不能幽会情郎,至多不过吃一碗元宵,放几个烟花,胆子大些的,溜到内河边放一只花灯。刚过了年,禁军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宫墙遮不住宫外的火树银花,不少宫女都无心干活,时不时抬头望着天上,寻觅那一朵最大最亮的烟花。
王后对这些不大有兴趣。烟花最热闹的时候,她刚沐浴过,正坐在榻上擦头发。殿外小宫女们不时惊呼,“有字,快看天上有字!”“这个是荷花!”王后停下动作,歪着头听了片刻。
月彤道:“婢子让她们安静。”
王后摆了摆手,推开窗扇。天上满月浑圆明澈,在漫天火色中并未逊色半分,兀自洒了满地,便成了天上开花,地上铺雪。
“月彤,有没有琴?”
“有,婢子让人去取。外面风大,殿下还是关上窗吧。”
“我不冷,琴放外面吧,麻烦你。”
月彤自己纠结了一瞬,便放弃了劝说:“殿下加个衣裳。”
王后走出寝殿,挥退了忙碌的宫人,让她们回去赏烟花,自己坐在了廊下,低头抚琴。
她穿了一身白绫衫,在风中轻舞,漾起片片波光,浑似月华织就,她的长发也在风中飞舞,像墨色锦线。烟花呼啸的间隙里,有一点幽幽的琴音,携着明月与春风,在庭院中回荡。
忽有男人曼声吟道:“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月彤惊呼一声。
王后琴音未止,好似没有听见这陌生男人的吟诵。
那人又道:“这还有一个魍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你要不要先停一下?”
王后还是不答。月彤终于醒过神来,冲到院中,抬头望向屋顶。一人坐在屋顶鸱吻旁,曲着条腿,低头对她一笑。月下,烟花下,他的头发像染霜的火。
月彤脱口道:“是你!”
男人露出个疑惑的表情,“这位姑娘,我们认识?”
月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后弹完了一曲,按下余音不止的琴弦,“她是月彤,你在我江南的宅子里见过。”王后走到院中,站在了月彤身旁,和她一起抬头望着屋顶,“不下来吗?”
“还是不了。别来无恙,少侠。这件衣服很衬你,很漂亮。”
少侠摇头道:“天草兄,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这么问候人。”
“也对,你嫁人了,我不该再这么说。”天草倚着鸱吻,大笑道:“找你可是真难,能单独谈谈吗?”
少侠看向月彤。
月彤躬身告退。
两人目送她离去。天草又问:“你从哪儿又弄来的凤凰木?比之前的那棵小这么多。”
“原来那棵取了一枝,扦插出来的。”
“哦。”天草拍了下膝盖,“闲话少提,我是来送信的。”
少侠原本还算自在的姿势一下子收紧了,她猛然转头环视四周。
“……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
少侠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睁眼道:“给我吧。”
天草弹出一道白光。
少侠将信捏在掌中,“这信是谁给你的?”
“没过第三个人的手。”
“多谢。有空的话,再帮我带句话回去。”
“你说。”
“就说——中原不适合她,叫她不要来。”
天草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知道了。”他指了指身边,“这个人,刚刚在东边碰见的,藏在暗处,看见我了,还要动手,应该是皇宫里的暗卫。是个姑娘。”
“东边?”
“对,我也不清楚是哪里,应该是……往东第三个。麻烦你料理一下。”
少侠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一个稚嫩的童音传来:“母亲!”伴着一个急急的女声:“小殿下慢些,莫摔了!”
王后抬起眼,叹了口气,转过身,“夏相。”
相飞奔的身影立刻慢了下来,他走到王后跟前,站定,拱手作揖,“母亲。”
王后扶了他一把,“怎么了?”
相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王后:“母亲,我们去看烟花吧?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还有事。”
相的双肩陡然垂了下去,脸上笑容也浅了。
天草问道:“你儿子?”
相脸色一变,猛然抬头:“谁!”他一眼看见天草,便跨出数步,挡在了王后面前,“皇宫重地,阁下来做什么?!”
天草大笑。
王后拍了拍相的肩膀,“这是我一个朋友。”
相如同翅膀一般伸展开的双臂落了下来,他郝然拱手,“抱歉,这位……”
“无妨,叫哥哥就行。”天草在身上摸索一番,抛出个东西。王后一把接住。天草道:“没带什么见面礼,刚看见个摊子上泥人不错,顺手买了一个,正好送你玩儿。”
王后把泥人递给相,又道:“你一把年纪,好意思自称哥哥。”
天草哈哈大笑:“这是我们门派的传统。”
王后也大笑道:“我看没脸没皮才是!”
相带着惊讶,看向自己陌生的“母亲”。
天草站了起来,“好了,人差不多也要醒了,我就不打扰了,晚烟——希望还可以这么叫你——多保重。”
“天草!你还记得……”少侠急声喊住了他,声音忽又低了下去。
“什么?”
少侠凝望着他。她背对着月光,檐下灯笼光芒黯淡,不足以照清人的神情。那张脸上似乎露出了极深的哀愁,和秦筝在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望着他时脸上偶尔会展露出的哀愁极其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那哀愁一闪而逝,她微笑道:“没什么。”
天草微微歪了下头,“我只失忆过一次,应该没忘什么吧?”
“没有。”王少侠笑着拱手,“天草兄,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他目送天草离开,却依旧看着屋顶。
相扯扯她的衣服,唤道:“母亲?”
王后转过头看他,又是一副雍容沉静的样子,“你先去,我还有些事,一会儿就到。”
“好,儿等着母亲。”说罢,他拱手离去。
须臾,屋顶瓦片轻轻一响,王后道:“焚夜。”
没有人回答,屋顶的那个影剑凝立片刻,影遁而去。
仲康踏进留夏殿的时候,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宫人也看不见几个,竟比平日里的长安宫还冷清。
他转头问:“锦夫人已经歇下了?”
“回陛下,夫人在书房,要我们安静些。”
“那就不必通传了,我自己进去。”
宫女引他到后殿,屋中灯火通明,书桌后,锦月埋着头,一手握卷,一手拈笔。
一旁的侍女躬身行礼,“参见王上。”
锦月依旧沉浸于笔墨,头也不抬。
侍女低声提醒:“夫人,夫人,王上到了。”
“我知道。”
仲康对侍女摆了摆手,自己找地方坐下,“看来寡人来得不是时候。”
锦月不答,翻了一页书,蘸墨落下几笔。半晌,锦月终于呼了口气,抬头道:“好稀奇,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仲康一手支颌,另一手摆弄着桌上茶盏“路过。”
锦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白了,陛下慢坐,妾这就让下人奉茶。”
“不喝茶,一会儿就走……不过你明白什么了?”
锦月投来会意的眼神,“长安宫门关了。”
“……你什么意思?以为寡人被赶出来了?”
锦月连连摇头,“怎么会,王后睡得早,这一点妾还是知道的。”
“……原来你们几个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锦月活动好了筋骨,重新坐下,拿起笔,敷衍道:“怎么会,谁敢编排陛下,陛下说笑了。”
仲康眉头更皱,“寡人刚才看见月彤,她说王后有客人。”
“哦——什么客人,连月彤都不能在场?”
“我怎么知道,是她的江湖朋友吧。”
锦月笔尖一颤,不由抬头看向仲康。对方似乎是觉得无趣,放下茶盏,又随手拿起本书,“你这是在忙什么?”
“……算账。”
“白天还算不完?”仲康惊道:“有这么多?”
“我不喜欢白天——”锦月忽又咽下剩余的半句话,似有满腹愁怨,幽幽叹息:“妾白日要见宫中女官,还要看账册,实在是忙不过来。”
“……锦夫人辛苦了。”
“唉……妾不过是替王后分忧,不敢言辛苦。”
“不,你辛苦了。”仲康真诚道:“寡人替王后谢你。”
锦月翻了个白眼,“她入宫也好几年了吧,你真就打算让我这夫人一直掌王后的权?”
“……不到四年,她本来也不是大家闺秀,如何比得过你这自小学出来的本事。”仲康回答:“你要想做王后——”
锦月手上一颤,在账簿上拖出一条墨痕。
仲康似乎浑然不觉,自顾自道:“那恐怕不行,她可是我去江南求来的。”
锦月轻轻吐了口气,问道:“江南?不是太虚观吗?”
烟花声接连乍响,却不再那么遥远,似乎就在皇城内。仲康不再作答,站起身道:“寡人去看看王后的客人走了没有。”
他上次去江南还是四年前的事,那是仲康二年的冬天,那时候,王后还不是王后,她是只有那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身份——少侠——这个称呼流传于乡野江湖,于黎民口耳之间,家喻户晓。江湖上人人皆是少侠,少侠唯有这一个。
对大荒百姓而言,“少侠”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就像大荒枭雄玉玑子、幽都魔君张凯枫一般,闻其名,知其事,却不见其人,不知其貌,但有一点,少侠与前两者不同——他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好人。
木渎镇的住户并不知道,街尾那个平平无奇,只有一棵四季开花的凤凰木还算惹眼的小院,就是少侠的住处。也没人知道,那个名叫晚烟的冷面热心女道长就是少侠。
仲康拒绝了宋屿寒的挽留,在四更时分下了上清峰,一路直奔江南,赶到木渎镇时日已高升。
江南水乡已经醒来,小贩沿街叫卖,行人往来。雨刚停,小院门上锈绿的铜锁滴着水。主人家不在。
仲康站在门外等。不时有人停下脚步,操着一口吴侬软语问:“郎君,侬找晚烟道长?”
仲康回答了许多遍:“是。”
其中一位老者告诉他:“啊呀,侬来得不巧,早先有几位绿衣裳的冰心堂大夫来,他们一道走啦,不晓得哪个时候回来哦。”
仲康颔首微笑:“多谢老丈,我还是等一等吧。”
他从晌午等到了日头西斜,中途胡乱吃了几口冷食。街上小贩换了一拨又一拨,主人家还是没有回来。起初他站着,后来好心的邻人借了个蒲团给他,仲康便坐着等。
天快黑的时候又下起了雨,西边却还露着太阳,湿寒冬日里,勾出一番微雨夕阳。街上人稀稀落落的,仲康缩在窄窄门檐下,饶是披着大氅,也觉得湿冷透进了骨头。
不知何时,他眼前多了一双长靴。仲康抬头,黑发素袍的女道人一手撑伞,皱着眉头看他。
仲康跺了跺麻木的双脚,冻僵的脸上扯出笑。
“你来干什么?”
仲康还没说话,晚烟接着又说:“如果是来劝我,那就免了。”
“我来跟你做个交易。”
晚烟并不接话,只是环视四周,“你的侍卫呢?”
“去买伞了。”仲康补充道:“走得急,就带了一个。”
晚烟皱起眉头。
仲康笑道,“你不如先听我说一说,说不定你会心动,听一听,也不吃亏,对吗?”
“不必了。”
“如果这个交易,和太虚观有关呢?”
晚烟漠然看着他,眼睛漆黑,如寒潭古井,没有半点波动。她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雨丝簌簌落在伞面,又顺着伞骨跌到地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仲康指了指院门,“不请我进去吗?我快冻死了。”
柳条儿随风款摆,好似沐着春雨,花瓣混着泥,流成潺潺小溪的模样。孩童跳过积水,喊着冷跑远了。
晚烟把伞递给他,仲康忙接过去。晚烟取出钥匙,打开了铜锁。
小院里一片狼藉,堆满了枝叶,碧叶红花,断茬白生生的,另一边翻出个狰狞的坑,泥土的腥气在雨中愈发浓重。
“这是……”
“还没打扫。”晚烟迈过满地枝叶,走向正堂。
仲康只好举着伞在后面追赶:“你打算把宅子卖掉?”
“还没,明日找牙行。”天色昏黑,晚烟进了屋,燃起一盏油灯,把它摆到桌子正中,又接过伞收好,“这里没柴火,烧不了热水。”
仲康忙道:“没多冷。”
晚烟却不理他,抬手掐诀,唤出一只炎凤。灵鸟一振长羽,昂首啼鸣,霎时间,屋中暖意融融。
仲康搓了搓手,呼出口凉气,又揉了揉冰凉的脸。他再睁眼时,少侠依旧站在那。
“怎么不坐?”仲康指了指椅子,“这不是你家吗?”
“谢陛下。草民不敢。”
仲康的脸又僵了。
“陛下万金之躯,还请早回吧。”
仲康抬头看着她,“寡人缺一个王后。”
晚烟愣了半晌,答道:“高门贵女比比皆是。”
“寡人欲求一不可为后之人。”
这一次少侠连看也不看他,飞快接道:“草民已抛却俗世,陛下另择淑女吧。”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入宫?”
“草民不觉得死可怕。”
“死不可怕,”仲康笑着点头,“那浑浑噩噩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你来说是不是也不可怕?”
“草民听闻,君王后妃亦是如此活着。”
“不错,那对你来说,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别急,你可以慢慢考虑。太虚观的确是清修的门派,但太虚观对大荒贡献颇多——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就算出过几个叛逆,倒也不至于就避世隐居了吧?”
晚烟不答。风从门窗缝隙里挤进来,四处乱窜。灯火摇曳,一明又一暗。
“既不避世,太虚观数百年基业,如今却打算做一个不入流的道观?”
“草民只是一介普通弟子,不敢插手门派大计。”
“你可以和宋屿寒掌门商议此事,我不急。”
“陛下的侍卫来了,陛下早回吧。”
“阿烟,你考虑考虑。”仲康站起来,说道:“朝堂之上各方相争,隐有波及后宫之相,沈渊清的亲妹如今在宫中为妃……定九宁是你朋友,他们的事,你应该很清楚。”
“陛下可以走了。”
“我在太虚观等你——你什么时候做好决定,寡人什么时候回西陵城。”
十四、
仲康七年注定不太平。
年刚过完,太古铜门似有异动,龙骧卫首领定九宁往前线。旬余,有穷原传来消息——幽篁国屯兵于幽州、燕丘交界,燕丘各部蠢蠢欲动。几经商议,太尉定远亲往云轩城与昆吾氏一晤,而后坐定御庭园,静观其变。
前线山雨欲来,中原只闻些许风动,驻军虽少了许多,日子还是如旧。
季春,后亲蚕。内外命妇齐聚无双城,西陵更冷清了。
这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无风,恰适合杀人——这样的天气,巍峨宫墙内,血腥气飘不出多远。于是紫宸殿的东偏殿里,恰有一些符合这好天气的叛乱。
仲康站在殿前,拽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三名影剑紧紧护着他们,手中刀剑上鲜血淋漓。仲康扶着其中一人的肩膀,重重喘息着,脸上带着惊恐。青砖地上横着尸体,有影剑,有禁军,有宫人,有来此面君的大臣……
对面的羽林卫围成一个半圆,正朝这几人步步紧逼。
影剑喝道:“卫尉少卿,你这是谋逆!”
“陛下要是愿意束手就擒,臣也不想不死不休的。”凌云脸上笑容猛然一收,立掌做了个下劈的动作,口中喝道:“小的不要杀!”
短暂交锋后,三名影剑倒下一个,另一人中箭。几人且战且退。
“再放箭!”
忽听炎火呼啸之声,直扑向凌云。凌云遽然转身,一箭射向那团火光。
一道素白的影子越过众人,落在了仲康身前,将手中外衫扔到一旁。
相惊叫道:“母亲!”
凌云当即喝道:“一起杀!”
炎凤一声清鸣,少侠长剑飞转,扫开数支长箭,架住一柄刀。凌云并不上前与她缠斗,绕到侧边,箭簇直指仲康。少侠余光扫过,飞身相救。一名影剑也扑向仲康。
一支箭从另一侧呼啸而来,洞穿了少侠的左肩,少侠身体一颤,动作立缓。“母,母亲!”
凌云大笑,“少侠,你的邪影呢?”
少侠挥剑逼退眼前敌人,荡出一片血光,“凌云,你的道义呢!”她话音未落,箭矢又梨花般扑面而来。
“道义?王后殿下为何不跟王上说呢?”
少侠没空回答他的问题。影剑再倒一人。趁下一拨乱箭到来前的间隙,少侠反手削断箭杆,勉强喘了口气。
凌云嘴角含笑,长弓指向少侠的前胸,又移向她身后,飘忽不定,“再放。”
少侠手中长剑飞旋,眼睛却死死盯着凌云箭尖的那一点寒芒。
遥遥有甲胄撞击声传来,在场之人大多耳力绝佳,纷纷面露错愕。凌云脸色遽变,当即拉满弓弦,夜狼咆哮而出。少侠提剑准备硬接,却有一道符咒飘然而过,挡住了那支夜狼箭——画符者鹤羽黑袍,好似没看到剑张弩拔的羽林军,旁若无人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用清朗温润声音道:“羿将军,承让了。”
凌云先前的笑意不知丢到了何处,他咬紧了牙关,腮上筋肉鼓起,脸色灰暗了下去。
门扇倒破,漫天烟尘后,天机营闪着寒光的盔甲列立如林。
一人朗声道:“龙骧卫,入殿!”
成败逆转,不过须臾。数名士兵押着凌云,把他拖了下去。
定九宁收起刀盾,上前行礼,“多谢宋御风掌门相助。”
“定小将军客气。”宋御风含笑还礼:“既已无事,宋某就先行一步了。”说着,他又对少侠点了点头。
少侠绷着脸看了看他们。她只着素白中单,半边身体已被血染透,发髻凌乱,妆容斑驳,狼狈不堪。定九宁张了张嘴,最后拱手道:“殿下。”
少侠不理她,把剑扔到地上,转身走向相。剑“当啷”一声落地,只是黑铁所制,一番打斗下来,已经卷了刃。
相从侍卫身后挤出来,惨白着脸扑向她,“母亲,你,你,母亲……”
王后蹲下身,用完好的那只手搂住年幼的孩子,“没事了,闭上眼,不怕。”她一面柔声安抚着相,一面仰头看向他身后,面如寒霜。
“仲康”与王后对视,须臾,这名影剑扯下伪装,单膝跪地,“殿下。”
一名天机营军士过来,低声提醒道:“请殿下移步殿内,随军医官这就到。”
王后抱着相站起来,径直走进殿中,看也不看那跪地的影剑。
医官很快就走了进来,看了看殿中坐着的王后。对方看起来狼狈,但只有肩上一处伤口。她先对一旁的小孩柔声道:“你去旁边待一会好不好?”
相原本紧紧盯着王后,闻言看向医官,面带惊惶。
“转身,这位姐姐要帮我处理伤口。”
相迟疑片刻,乖乖转过去。
医官上前,剪开王后的衣衫,按了按伤口旁的皮肉,“没伤到骨头,看样子血管也没事,就是位置不太好,我帮你束一下头发,别落到伤口里。”
“你会梳发髻吗?”
医官一愣,“会,但是没有梳子。”
“有。”女子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站起来走到了一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木梳。
医官接过去,声音也放柔了几分,生怕吓到对方似的,“你是宫中女官?”
对方摇了摇头,“不是。”
医官松了口气,替她挽起头发,又取出麻药让她服下。
“不用了,麻烦用敷的,我还有事,不能睡着。”
医官常年随军,见多了鲜血淋漓的场面,并不像宫中医官那般温柔心善,闻言只抬了抬眼皮,警告道:“敷药还是会疼。”
女子偏过头,眼睛漆黑如墨,“我知道。”
医官与她对视片刻,一声提醒都没有,错眼一刀划开了箭矢旁的皮肉。对方胛骨一抖。医官早有准备,按住她,安抚道:“没事,我慢一点。”话音未落,她又是一刀。
王后咬紧了牙,一声不吭,额头上很快就见了汗。
此刻,龙骧卫已接管了皇城防务,定九宁站在殿外,吩咐属下搜查各处,也有士兵打来水,冲洗地面。“……臣的意思是,还要派人去翎羽山庄看看,”一个女声徐徐道:“凌云出身翎羽山庄,难保其中有无干系。”
仲康点了点头,随意应了一声。
定九宁忙上前行礼:“草民定九宁参加陛下。”说罢,她又和仲康身侧大臣见礼。
“定小将军?这是何时回来的?”
“回陛下,两日前,天机营已查明太古铜门异动乃幽篁国计谋,七夜目标与凌云一致。”
“幽篁国的事寡人已经知道了,这次辛苦你们了。”
定九宁忙拱手低头,“草民不敢。此次设伏,因草民对西陵较为熟悉,断营主就派草民来了。”
仲康摆了摆手,“好……玄尘,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翎羽山庄。臣以为卫尉少卿——”玄尘忙又改口:“凌云也应当先留着,从他口中或许可以探得七夜动向。”
“定小将军的意思呢?”
定九宁突然被点到名字,只好重新上前,“回陛下,九宁并非朝臣,不敢胡言乱语。”
“欸,但说无妨。”
定九宁想了想,回答:“草民赞同玄尘御史所言。燕丘各部狼烟四起,翎羽山庄又在燕丘,还是谨慎些好。”
“嗯……说起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看见沈渊清,他跑哪去了?”
玄尘回答:“臣也不知。”
定九宁沉默片刻,拱手回答:“回陛下,沈丞相有晕血之症,恐怕来不成了。”
话音刚落,一名天机营校尉跑过来,“将军——”他又看见仲康,忙拱手行礼:“陛下,羽林卫余党已经清剿干净,卫尉正……训斥禁军各部,还说,要向陛下请罪。”
“……寡人知道了。”
校尉犹豫了一下,再拱手道:“陛下,卫尉路遇沈丞相,他……看起来不太舒服,卫尉让人送他回府了。”
定九宁垂着头,好似没听见。
仲康皱眉道:“他们俩碰上了?没闹起来吧?”
“回陛下,没有。”
“那就好,好了,下去吧。”仲康又转头道:“还有有穷氏,燕丘距离中原太远,七夜又虎视眈眈,该怎么处置,都要拿出个章程来……定太尉去了这么久,又不是真要发兵燕丘,也该回来了吧。”
王后的脸色慢慢白了。
定九宁插不上话告退,也不能一走了之,只好站在一边装傻。闻言,她抬起头,一脸无辜。玄尘与她对视一眼,便拱了拱手,“有穷氏叛乱不成,燕丘也该消停了,定太尉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仲康还没搭话,一名影剑又进来,“禀陛下,有穷氏叛逆已被擒下。”此人声音微哑,却是女子无疑。
王后猛然起身,医官吓了一跳,手险些戳进伤口,她一把将对方按回椅子上,斥道:“坐下!让你动了吗!”
殿外,仲康挥退影剑,皱眉道:“是谁在里面?”
“回陛下,是王后在殿中。”
“王后?”仲康嘴里问着,已快步走向殿门,“她何时回来的?为何在紫宸殿?”
定九宁只好再次回答:“草民过来时,王后已在了。”
仲康推门而入,“你不是在无双城吗?怎么——”
王后抬起头。
医官看着她,神情惊愕。
仲康看着半身浴血的王后,那半句话就咽了回去,目光扫过医官,又瞥见地上带着血肉的箭头,再移到王后苍白的脸上,“严重吗?”
王后嘴唇翕动着:“是阿渡,对吗?”
仲康避开她的眼睛,“妘渡有个堂兄,名叫妘羿,拜入翎羽山庄时改名凌云……‘羿将军’这个封号是他自己要求的。”
王后的目光缓缓从他身上移开,她怔愣了一会儿,猛然站起来。仲康喝道:“王后!”声色俱厉。
紫宸殿内外,众人纷纷跪下,唯有王后依旧笔直地站着,头颅微垂。
四处寂静无声,相年纪小,最先耐不住,怯怯地喊了声:“父亲……”
王后终于动了动,“妾只想见她一面,请陛下恩准。”
“王后,寡人相信你分得清轻重。”
王后缓缓抬起头,那双寒水目不知何时干涸了,成了砚台上久久未用的剩墨,透不进半点光明,“妾明白,谢陛下。”
“等等,”仲康喊过传话的影剑,“焚夜,带王后去见妘渡。”
焚夜看了看少侠:“回陛下,妘渡说她不见王后。”
王后垂目不语。
仲康道:“阶下囚有何资格说见不见!”
王后转头问相:“上元时……送你的泥人还记得吗?”
相一想了想,回道:“记,记得,母亲要,要吗?”
王后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能不能给我?以后赔你一个。”
“儿让人去,去取。”他探头看向殿外,却只有天机营的士兵,并无内侍宫人,他只好再看仲康。
仲康看着王后,“寡人留着她还有用,你不必着急。”
王后却不看他,只是对相道:“你回去之后,让人交给月彤。”
相茫然点了点头。
仲康瞥了一眼焚夜,“行了,下去吧。”
焚夜告退。
医官终于找到了机会,躬身一礼,急忙跟着焚夜往外走。定九宁也抬起头,指了指两人,看向玄尘,玄尘点头,于是她也一起溜走了。
殿内,仲康又皱起眉头,“寡人还没问,你怎么回来的?谁给你传的消息?”
女子脸色陡沉,一把扯住了仲康衣襟,另一手握拳,带着风声停在仲康耳边。仲康迎着那张寒霜似的脸,不闪也不避——自然,他并没有避过的本事。“小心伤口。”
少侠深吸一口气,手捏得泛白,却没落在仲康脸上。她寒着脸,高举的拳头缓缓松开,换成了巴掌。
仲康却笑了笑,主动向那巴掌凑近了几分。
少侠神情一厉,狠狠甩开他。仲康站不稳,踉跄后退,又磕在门槛上,险些摔个倒仰。少侠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夏王朝的国君总算没有用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倒。他一口气没送完,但少侠把他掼在了门板上,‘呯’地一声巨响,仲康没松完的气又倒吸了回去。
相带着哭腔道:“父亲,母亲……”
少侠静止了一瞬,转身道:“过来。”
相扑向少侠,抱着她的腿仰起脸,眼中含泪:“母亲,你,你不要,别生气……”
少侠摸了摸他的脑袋,却不说话。
“相儿,你先回去。”
“‘相儿’,你还知道这是你儿子,夏仲康。”少侠冷冷道:“你怕死,就不怕他死是吗?!”
“母亲……”
少侠压着声音对相道:“听话,先回去。”
相抓紧少侠的衣服不松手,“母亲,你不要,生气,父亲,父亲早,早就和我说,说过的,我自己不,不要走的。”
少侠一愣,抬手捋了捋鬓发,面露茫然。
“母亲,别的小孩没,没办法骗,骗过凌云……我,我……”相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解释,“叛逆要傀儡,不,不会让,让我死的,还有人暗中守着,但是他们会,会杀父亲……母亲,你别——”
少侠脸陡沉,厉声道:“我不是你母亲!”她又抬起头,“好得很,你们夏氏一族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之心!”
仲康忙道:“阿烟,我瞒着你,是怕你——”
“我与凌云、妘渡皆是旧识,陛下怕我暗通叛逆,我现在就走,免得解释不清!”
仲康长叹一声:“寡人不愿被凌云看出端倪,更不想让你为难……”
少侠却懒得听他说,甩开相,转身就走。
“母,母亲——”
少侠忽又回过身。
相和仲康都眼睛微亮。
少侠却绕过两人走进殿中,拿起士兵一早替她捡起的外衣看了看。那衣裳由黄罗缝制,在地上扔了半晌,尘土倒不算什么,只是溅了几片血,红黄相映,格外醒目。她叹了口气,抖了抖衣服上的土,略有些费力地穿上,这才再次出去。
“阿烟!”
少侠根本不理会仲康,眨眼间已经走出数丈。
仲康再次喝道:“微烟!”
听到这话,少侠好似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你要走?”
少侠不答,不等仲康再说什么,她又迈开了腿,走得更快了。
玄尘察言观色,忙追上两步,招呼道:“微……殿下这是,要去哪?”
“玄尘御史。”少侠应了一声,她终于停了停,对玄尘点头致意,“蚕礼未竟,少陪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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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的一些配角(按出场顺序,分为原创及游戏NPC):
①沈嫔——沈汀兰,西陵沈家女
②康嫔——康如娘,大荒钱庄那个康家。
③顾嫔——顾晴眉,字翠微,昆吾氏,云轩城顾家女
④沈渊清——丞相,沈汀兰兄长,沈惜民之侄(私设),西陵沈家子
⑤云嫔——阿渡,妘姓,有穷氏国君(前左贤王)之女
⑥定九宁——小名阿婉,天机营龙骧卫军官,获得“辅国龙骧”称号,定远之女
⑴菡香——九黎主线里的婉灵侍女
⑵益抒——御史大夫,掌管言道督查,西陵皇城常驻NPC
⑶沈惜民——廷尉,掌刑狱治安,西陵城府衙常驻NPC,本文设定为西陵沈家子弟
⑷姬相(相)——卫尉,掌管皇城禁军,西陵皇城常驻NPC,为区别于“夏王子相”,此处改名为姬相
以下注解仅为补充,不影响正文内容,且作者无法对其真伪性负责,请自行选择阅读与否。
【注2】有穷国:融合游戏中有穷氏部落和历史上有穷氏的部分资料,有穷氏可能姓妘、偃、嬴、风、夷等,本文仅参考“姓起源于母系社会”,选用“妘”。
【注3】云轩城&夏伯:云轩城城主姓顾,“顾”姓追溯起源,其中一支出自昆吾氏。而历史上的己樊,称夏伯,封地昆吾,为昆吾氏。即,历史上顾姓起源于己姓昆吾氏,本文设定中,己姓昆吾氏起源于云轩城顾姓。
本文中启王王后出身有殷氏是私设。
【注4】姓氏名字:早期有姓氏之分,姓别婚姻氏别贵贱。姓氏并不固定,不讲究延续先人姓氏,例如:封地昆吾,则为昆吾氏,先人名樊,则后人可能为樊姓,又或者昆吾氏后人受封于顾国,则改姓为顾……咳,扯远了,本文非要讲姓氏,只有一个原因——不能接受游戏里怀夫人、锦月自称“夏氏一族”,不是受封“夏伯”就是“夏氏”!正统夏氏(夏后氏)姓姒,姒太康姒仲康才是“夏氏一族”!你们身为前者的妃嫔,是不是不太合适!
【注5】各种规制;基本采用周、唐两代,但含有一定量的私设。
【注6】现实中凤凰木靠种子种植,扦插成活率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