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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未遂(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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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疯,但是快了。

-----正文-----

21

我与唐奕川宛若新婚燕尔,黏黏糊糊地同居了一阵子。某日早晨睁眼,唐奕川已经不在身边。卧室的窗与窗帘全都大咧咧地敞开着,我裸身躺在床上,感受春风横渡,阳光肆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腰酸又背痛,昨晚上是唐奕川上的我,也是我们复合后他居上位的第一次。估计丫都快憋出毛病来了,虽在体|位上屡创新意,但关键动作相当单调,就这么尽根地插|入与抽出,一点花头不讲。总之,我被这位唐处长粗暴地折腾了近一夜,他两眼血红,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像打仗多于像做爱。

想想我上他的那一次,同是做一宿,那绝对是温存有加,呵护备至,一切以他的需求为考虑,爽得他高|潮迭起云里雾里,一整夜都搂着我的肩膀说爱我。

我披了件睡袍起身,瞥见床头柜上的那盒杜|蕾斯,拿起看一眼,里头又只剩独伶伶的一只了。

经过第一夜的鏖战之后,我与唐奕川以最快的速度同居了。做|爱成了必修课,我们肉体摩擦得十分频繁,唐奕川不太喜欢内|射,所以一盒12只的安全套根本撑不了几天。

我爱唐奕川不假,但我始终不确定他是否也如我一般爱着他。我其实清楚,能让唐奕川这样的人低头说一声“重新来过”,已是善莫大焉,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基本都是他做,这回却是我在上居多,我想这也是源于他的亏欠与忍让。

然而我们之间隔着如沟似堑的十年时光,十年,三千多天,光听听都够吓人的。我们没去讨论这十年间彼此变化多少,也没试图梳理一下令我们分开十年的那桩案子那个人,反正用性来取悦对方,再简单也再安全不过。

矫情点说,当灵魂尚存龃龉,肉体便是最佳的掩护。只有他允许我插|入时我才能完全确认,我爱他,他爱我,肉体与肉体坦诚相待,夫复何求。

*** ***

唐奕川此刻在厨房里,做他拿手的芝士华夫饼。一阵香气挠得我心痒,于是我叼着牙刷凑过身去,吻他一口,将牙膏沫全沾在他的脸上。

唐奕川不客气地揪过我的睡袍,擦了擦他的脸,说,等着。

我在厨房的水槽里接了点儿水,漱了漱口,洗一把脸,又自身后将唐奕川抱进怀里。今天该是要进检察院,唐奕川已经换上了那身白色长袖衬衣,系好了制式红色领带,半身黑色围裙紧扎在腰间,越发衬得他蜂腰长腿,令我口涎直流。

试问哪个刑事律师不想把检察官摁在身下反复蹂躏呢?我伸手就掏他的鸟,唐奕川没多大反应,我自己反倒被撩得‎‍‎‍‌欲‍‎‎‌‌火‍‌‌‍‎熊熊,咬着他的耳朵说你要不今天请假吧。

“这个月我都请了多少假了,”他请假时,我自然也没工夫管桌上的案卷,唐奕川冷眼看我,“难怪检强律弱,你们律师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吗?”

心说你这话有本事跟我哥说去,还检强律弱,哪一回不是吊打得你们检察官满地找牙。我当然不敢在唐奕川面前提我哥的名字,意识到今天无论如何该是留不下他了,便转身进卧室,也换上衬衣西装,准备早餐后就去所里看看。

回到餐桌前,早餐已经端上了桌,我发现唐奕川戴上了眼镜。

唐奕川眼镜度数极浅,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近视,戴眼镜办案还是听从殷妲他爸的建议,有几分高长恭“每入阵即着面具”的意思,反正主要是担心自己长得太帅,没法震慑对手。

唐奕川喝了口茶,抬头看我一眼,淡淡说:“最近两高两部发文打黑,手头已经积压了不少案子。”

*** ***

早餐后我们各自出发。他一辆奥迪,我一辆保时捷Panamera,尽管二分院与靖仁所顺路,我们也极少同进同出。

这点其实令我不太满意。

复合之后,我恨不能鸣锣响鼓,把这失而复得的感情昭告天下,但唐奕川谨慎得过分,拒绝在任何有外人的情况下与我表现亲密。甚至有一次,他坐我的保时捷出门,半路上突然脸色怪异、不容置疑地令我改道,我在后视镜里看见一辆破旧的灰色‍‍‎现‌‍‍‎代‍‎‎,想来也不会是他的同事。

唐处长官居要职,眼下又是升官的紧要关头,更不能落人闲话。

我能理解,但是不满意。

基于这十几年的艰涩与痛苦,我有理由抱有一个天真的希望,希望我们的爱情非同一般,堂堂正正。

*** ***

刚一脚踏入靖仁,文珺就传了许苏的话,让我进他的办公室。

我最近确实耽于爱情怠于工作,料定了这位许律师要跟我谈这个,没想到一露面他就一副八婆样儿地关上了门,回头冲我挤挤眼睛,说你小子最近春风满面,是不是有好事儿了?

心宽了宽,我大咧咧地往他办公桌前一倚,说别你小子你小子的,咱俩辈分得捋一捋,你管我哥叫叔叔,怎么不管我叫二叔?

许苏与我哥相识时还是个孩子,一声“叔叔”迄今也没改过口。我哥傅云宪是个极其我行我素的男人,人生词典里就没有“公序良俗”这四个字,偏偏许苏这厮也是个浪蹄子,情绪一来就要亲要抱。所以两个男人常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本就有碍观瞻,许苏还一口一个“叔叔”,听来十分背德,惹得围观者纷纷摇头长叹,世风日下啊。

“我昨儿去你家了,听邻居说你都两个月没回去过了。不是你哥关心,你的死活才与我无关。”许是知道威逼没用,许苏及时换了一副脸孔,甜腻腻笑道,“来,你告诉大嫂,你这是跟谁姘居呢?”

“急什么?还没到时候,早晚让你们认识。”

许苏见我死活不招,眼珠滴溜一转,突然抓起我的手强行贴在了他的屁股上,他威胁我说,你要不说,我就告诉你哥,你又打我主意。

这招数其实相当低劣,明眼人铁定不信,可惜在我哥面前百试百灵。我哥英明一世,一碰上这小子就立马变成昏君。

恨不能把这小子摁地上痛揍一顿,我叹了口气,无奈抛出一个名字,唐奕川。

“唐奕川?”许苏松了我的手,脸色一刹变得奇怪,活像被揪了胡须的猫咪。

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跟我哥的那点恩怨已经过去了,我哥在看守所里关的这一年,算是替他当年的错误负了责,他俩虽然还不能在一张桌上吃年夜饭,但已经不是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我跟他扯了一大堆,许苏依然不在状态,瞪着他的桃花眼看我,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被他这眼光盯得心烦,扭头就走,说要没事儿,我就回去看案卷了。

在我即将踏出他办公室的时候,许苏终于开口,他说,这事儿跟你可能也没关系,胡石银回国了,他的侄孙子犯了点事儿,案子刚刚移送二分院。

*** ***

22

胡石银年轻时候嗜女如命,早就把身子骨折腾坏了,性病缠身久治不愈,膝下无儿无女,只有这个侄孙子胡悦,权当亲孙子来疼。胡悦倒也像透了当年“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胡四爷,嫌干净钱来得太慢,竟钻研歪门邪道,干起了走私的生意。

在两高两部通告打黑的当口,胡石银还敢回国,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胡悦捞出来。他豪掷千金组建“黄金律师团”,几乎将国内名律一网打尽,可以想见如果我哥没被吊销律照,一定是他重点笼络的对象。

胡石银果然有通天的本事,可能知道唐奕川常年与二中院打交道,已然“检法一家”,这案子落在他的手里,定然从严从重。他跟他的黄金律师团居然想了个“异地管辖”的办法,要把这案子从二分院拿走。

理由是胡悦多在S市活动,要避免当地的起诉与审判机关徇私枉法,必须异地办案、异地审理,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司法公正。乍听之下在情在理,实则全是诡辩,S市并非胡家地盘,不过是胡家借国际都市作为公开窗口,若真把这个案子移送去他具有庞大关系网的“异地”,后果可想而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为此唐奕川与二分院的检察长爆发了激烈冲突,整个二分院都在流传,争执中,公诉处唐处长扯落了自己胸前的检徽,将闪闪发亮的“中国检察”拍在了检察长的办公桌上,然后摔门而去。

听来简直天方夜谭,我摇着头向透露这消息的人表示自己不信。唐奕川是谁?你要问周扬,那就是我们那拨人里最大的官迷,你要问我,32岁就差点提了副厅,业务精湛是真的,城府深沉自然也不虚,这样一个“官油子”唐奕川居然为了一个案子,在自己又将提副厅的关键时候,与自己的顶头上司翻脸?我都笑了。

笑完之后,后背凭空出了层冷汗。

唐奕川在我面前对此一字不提。

*** ***

由于唐奕川的坚决反对,异地管辖最终没有成行,这个案子还是由二分院、由他亲自带队办理。

监察委成立后检察院权力不比当年,律师也越来越狡猾,在唐奕川手里胡悦多半得判无期,但在辩护律师那里,肯定要绞尽脑汁将主控权推卸给旁人,胡悦最多也就判个三四年。

凌晨两点,我阖上手头的案卷,按了按睛明穴,起身离开卧室去透过气。我现在住唐奕川的地方,两室一厅,地方不大,我们工作时必须保证自己的独立空间,所以他占着书房的时候我就在卧室办公。

正犹豫着是洗洗睡了还是泡杯咖啡继续,头一回,便看见书房的灯还没关。这些日子,唐奕川几乎天天伏案到深夜,我俩爱做得少了,语言交流就更少了。

坐姿是一贯的挺拔端正,灯光下的侧脸微有倦态,可能最近瘦了些,轮廓倒是愈发清俊。我见不得这小子为工作搏命的样子,早晚得过劳死。我从身后亲近他,抚摸他瘦削的背脊,心疼不已,便故意凑在他耳朵边跟他起腻:“裆里的傅小同志硬着想你呢,做不做?”

“明天。”唐奕川回过头,淡淡一笑,抬手掰过我的下巴,安抚般吻了吻我的唇。这个草率、短促的吻过后,他又把目光定在了胡悦案的证据材料上。

“明天我跟许苏约饭,可能很晚回来。”

“嗯。”唐奕川意赅言简,一个字就把我打发了。

“材料明天再看也行,你也早点休息。”简单劝一句,我也不坚持,准备回卧室自己睡觉。

“玉致,等等。”唐奕川可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过于冷淡,又出声喊我名字。

他走过来,动手扯开我的裤子,膝一弯就下跪,看样子是打算用嘴替我把欲望纾解了。不知是否错觉,我与唐奕川复合之后,尽管他冷漠的脾性是骨子里的,但待我却明显比以前小心。

“我不用,我真不用。”连着几宿看材料,我其实也很累,及时将快跪下的唐奕川拉起来,我对他说,“我现在就想抱着你睡一觉。”

唐奕川看着我,好一会儿,说,好。

我们俩都是长腿大高个,在床上弓成两只虾米,他的后背贴着我的前胸,我紧紧抱着他,彼此之间毫无罅隙。

不知过了多久,唐奕川估摸以为我睡着了,又起了身。他吻我的眉心、鼻梁与嘴唇,反复吻了两遍,然后轻声离开卧室,应该是去了书房。

*** ***

下班后,开车去温榆金庭,刚踏入玄关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冷菜已经上桌了,热炒阿姨尚在厨房里摆弄。我大哥正襟危坐于主座,手里夹支烟,可能刚到家没来得及换居家服,身上还是笔挺的黑西装,瞧着面色凛然,气度非凡。

他抬眸扫我一眼:“老二来了。”

许苏在家穿得简直不像样,大T恤大裤衩,平日律所里西装革履的勉强像个成年人,在我哥面前瞬间退化成只有十六七。他撞上我的目光又立马避开,明显心虚地往后我哥背后躲了躲。

指望这臭小子保密是不可能的,铁定前脚我刚离开他办公室,后脚他就一个电话拨给我哥,撅着屁股跟他八卦我跟唐奕川同居的事情。

其实路上我就料到宴无好宴,我哥是要假吃饭之名跟我谈谈唐奕川,谈他与胡石银、洪锐那档子爱恨情仇前尘旧梦,提醒我他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为这么个人痴心绝对,不值当。

许苏还伏在我哥身后,搂着他的脖子不出来,我哥伸手捏捏他的屁股,示意他坐好。

怯怯看我一眼,许苏回到桌上,又见我拿起了面前半满的酒杯,劈手便夺过去:“老二开车来的吧,不能喝。”

不知为何,我今晚口干舌燥得厉害,特别有酗酒的欲望。许苏还没坐下,我反手又把酒杯夺回来,没好气地冲他嚷:“少管我,一个混迹街头的小痞子,要不是我哥捡你回来,你算个球。”

许苏居然难得地没有还嘴,自幼贫寒的家境给了他特别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他估计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我的破釜沉舟之心。

“老二,怎么说话?”我哥呵斥我。

“行,我敞开说吧。”桌上气氛微妙,也没有要变融洽的趋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三个人都难受,所以我决定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说哥,我打小就崇拜你、敬重你,你说一我不二,我循着你的脚步读法律、当律师,但我爱唐奕川这件事你一定劝不住,也绝对拦不了。所以你最好别劝也别拦,无论值不值当,你这个弟弟都认了。

我哥抽了口烟,含着烟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怎么,你哥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是东西?”

我一愣,尚不明白他这话外之音,他已经把头侧向许苏,附耳交代了两句。许苏很快离开餐桌,跑向二楼书房,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叠文件。

我哥翻了翻文件,然后扔给我,说,你把这个给唐奕川。

我翻开一看,居然是胡悦案的辩护细纲,条条杠杠,清晰有力。

“这是我的辩护思路。”我哥磕了一截烟灰,淡淡说,“你可以让他就这个准备答辩提纲,拟定出庭预案,当然你不用告诉唐奕川,这是我给的。”

*** ***

我哥虽然已被吊销了律照,却是真正的“人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有他的传说。”他已经和胡石银毫无瓜葛了,但凭借在政法系统与律师圈内的强大人脉,要知道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形一点不难。

我哥已经为当初的错误负了责,但真正造成洪锐枉死狱中的胡石银还逍遥法外,唐奕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亲手将他绳之以法的机会。而傅云宪的辩护思路,对于任何一个承办案件的检察官来说,就好比两军交阵一方先拿到了另一方的‎‌‍‌‍军‍‎事‌‎战略图,或者更恰当点说,相当于大考前有了标准答案。

我哥不干律师之后,中国律界可谓群雄逐鹿,死磕派热闹,技术派严谨,体制派优势明显,勾兑派格外风骚,胡石银的“黄金律师团”便悉数囊括了这些派别中的精英大拿。但这个所谓的史上最豪华的律师团队,统统不在我哥的眼里。他抽着烟,笑笑说,那么多个臭皮匠,总能抵得上一个傅云宪吧。

我完全愣住,继而欣喜万分:“大哥……”

许苏也是一脸惊讶,估计我大哥没跟他提过,所以他同样没料到这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你别高兴太早,这案子很复杂。”我哥说,走私不比一般的黑社会杀人放火,既能走私,必然行贿,胡悦这人年纪轻轻就交友有术,公安、海关、商检都有他的门路,这个案子涉案高官不少,你让唐奕川务必小心。

他的提醒亦是我的担忧,但我不愿这个可怕的念头坐实,故意打诨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不能吧。

我哥低头将烟头揿灭,然后抬眼看我,微微皱眉说,玉致,你也小心。

*** ***

23

离开温榆金庭,我驱车回家,没驶出多远便察觉车后有人跟踪。那是一辆灰色的‍‍‎现‌‍‍‎代‍‎‎,车很破,车头保险杠明显凹陷,我将信将疑地脚踩刹车,后视镜里的‍‍‎现‌‍‍‎代‍‎‎也猛然随我停下,似乎确实带了那么点恶意。我一脚油门到底,凭借保时捷的强大动力,将它远远甩在身后。夜深雾重,前路开阔,遇见一个红灯不得不停,一辆改装过的摩托飞速又从我车边擦过,险些撞飞我的车灯。

我心烦气躁,想听听电台降降火,但刚打开车载收音机,又关上了。

车窗外人影憧憧,每个都像心怀歹意,我厌烦自己如此疑神疑鬼,这样特别小家子气。

我其实担心的是唐奕川。

我哥的意思我听得懂,他太了解官场的门道与龌龊,这件案子唐奕川太一根筋,他若打算跟胡石银还有他背后的涉案高官们较真到底,只怕鱼死网不破,单他一人大有性命之忧。

还没踏入家门口,唐奕川就来了电话,手机接通,电话那头竟是他手底下一位助理检察员。对方气息不畅,声音发抖,跟我说唐处出了交通事故,现在人在医院里。

我眼前一黑,大脑瞬间宕机。

“傅律?傅律?”那头连着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魂来。

“哪家医院?”我抖着声音问。

*** ***

万幸这场车祸不算严重,就发生在二分院的周边路段上,一辆运菜的小卡车突然爆胎,横冲直撞杀上了人行道,唐奕川临危救人,自己被失控的车辆带倒了。

我赶去医院,还没踏进急诊室,便被一个小个子男人拦了下来。对方当我是唐奕川亲哥,冲我一口一声“大哥”,连连道歉,说爆胎后车辆瞬间失控,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谁派你来的?”听闻是肇事司机,我怒从心起,二话不说就揪起他的领子,将他重重撞在墙上。

“玉致,这只是个意外。”唐奕川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

医生这时候也跑来安抚家属情绪,表示唐奕川身上有些擦伤,不严重,就是眉骨缝了四针,落不落疤得看怎么恢复。

我松了手,那小个子男人吓得脸色煞白,勉强喘过一‍‍口‌‎‌‎活‎‌气儿,冲我又鞠躬又摆手,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是东门那边的市场让他送菜的。

我这会儿才完全冷静下来,想了想,胡石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直接在检察院附近动手,而这个撞人的小个子,肇事之后没逃没跑,全程陪同在医院里,看他衣着简朴面向仁善,这事故还真就是个意外。

*** ***

一同受伤的还有唐奕川手下两个小检察员,都是唐奕川送来医院的,一通检查完成以后我把我的车留在了医院停车场,轻车熟路地开起他的奥迪,载他回家。

唐奕川在副驾驶座上阖目养神,制服扔在后座上,检察蓝上一片血迹,混合成一种大酱似的颜色,触目惊心。

我专注开车,一言不发,车座上有些血迹,可能是唐奕川的,也可能是他手下那俩小检察员的,车厢里有股医用酒精的味道,连同这斑斑点点的血迹都在提醒着我方才那场事故是多么危险。我骤下一层冷汗,额头掌心后背,无一不变得湿漉黏腻,唐奕川越细致备战我越觉不安,从事刑事律师这些年,我也无数次刀头舔蜜,涉险而过,但从来没哪个案子让我感到如此恐惧。

一个红灯的当口,我把我哥的辩护材料递给了唐奕川。我乜着眼睛窥探唐奕川的反应,这小子借车里的灯光翻了翻,一双凌厉上扬的眉毛骤然一紧,问我,这是傅云宪的手笔?

唐奕川见我不回答,自己说下去:“我盯了傅云宪十年,他的辩护风格一清二楚。”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决定不再狡赖,大方承认:“是他给的,对你办案应该有用?”

“嗯。”唐奕川看来极不愿意承认,手指捻着纸页半晌,才冷着脸点点头,说了一声,谢了。

我心里稍稍宽慰,忽又感到吃味。唐奕川没有勃然动怒,不是这大伯哥与弟媳妇已经重修于好,而是在胡悦的案子面前,所有的前尘旧恨都能暂且勾销。

他摒弃前嫌接受我哥的辩护材料、不惜跟检察长翻脸也要把案子留在二分院,再往前引伸,当初他主动示好跟我勾勾搭搭,不都是为了替英年早逝的洪锐报仇么?

我曾想方设法找来一张洪锐的照片,想探听一点他的事迹。照片中的洪锐相貌也算周正,眉眼之间富有朝气,但与常年环伺我哥身边的那些‍‍美‍‎‍‎‌人‍‌‍儿就差太远了,除了是黑社会大佬的儿子,似也平平无奇。只不过,时至今日,洪锐的长相或者事迹已经无关紧要,他如同一味慢性毒药或者一柄钝刀,在我与唐奕川的心口腐蚀、切割,他死了,但他一直都在。

心头醋海生波,我强忍着不外露那点情绪,对唐奕川说:“我哥让我提醒你,福兮祸所伏,也别高兴得太早。”

唐奕川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突然火起,对他吼道,“灰没有火热,酱没有盐咸,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今天这个事故是意外,难保明天你不会真的遭人报复,胡悦案既然涉案高官那么多,该收手时就收手吧,讼辩交易本就是司法领域的约定俗成,你寸步不让,这是非逼着胡石银拿你开刀?”

唐奕川淡淡说:“讼辩交易不是我的风格。”

“跟检察长拍桌子也不是你的风格。”我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不满,语气已经有点挑衅了,“唐处长多年来一心升官,在这个节骨眼上冲撞领导,是真的为求公义不顾仕途了?”问完我就觉得自己蠢透了,这话跟“我跟洪锐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一样赤裸又白痴。

唐奕川还拿那套冠冕堂皇的官腔敷衍我,说违法必究是检察官的使命,就算不是胡石银的侄孙子犯案,他也一样不会退让。

“放屁吧你!”我彻底暴怒,“这世上不是只有你唐奕川一个清正不阿的检察官,我就不信这案子离开二分院就办不下去。你赌上你的前途,甚至要搭上你的命,是为公义还是为旧爱你自己心里清楚!”

唐奕川冷静地出奇,问我,那你想怎样,分手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我从没想到唐奕川会这么理所当然、平心静气、不打一个磕巴地说出这两个字,好像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不值他费心一番斟酌。

我的大脑“嗒”地一响,像是锁舌从锁眼里弹开的声音,这些日子所有被我小心关在里头的负面情绪终于一泄而出,我说,对,我想分手。

说完我就笑了,我真为自己的出息感到自豪。

唐奕川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眸光一暗,神色略显凄怆,然而不过一时三刻,他又恢复成惯常的冷漠样子,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每看见一个陌生人从你身边经过,我就疑心他会对你不利,我受不了以后但凡你晚归或者不回消息,我就担心是你出了意外,除非这个案子了结——不,哪怕这个案子了结了,我还是会担心胡石银残存余党,他们会一直躲在暗处伺机报复你、伤害你。我受不了这样疑神疑鬼、胆战心惊的傅玉致,这念头快把我逼疯了。

待我说完,唐奕川轻轻喘了口气,脸上表情十分冷淡,不是他克制得相当得体,就是他本就对我不甚在乎,他说也好,省得连累你。

“你给我下车。”我心凉透底,把车随意一停,解了安全带就下车。我来到唐奕川那边车厢,拉开车门就把他往外拉。唐奕川显然始料未及,就这么生生被我拽出了车外,撒气一般摔在地上。

我扭头就走,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外的唐奕川突然喊我的名字。

我停车不动,心存最后一丝余火,等着唐奕川开腔示弱,我就能说服自己给彼此一个台阶,继续隐忍迁就。

没想到他却说,这是我的车。

“你的,都是你的!”我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愤愤砸上了车门。

唐奕川上了车,估计毫不留恋地一脚油门,黑色奥迪很快消遁于满城夜色。

*** ***

唐奕川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处境,不远的前方是内环高架的匝道口,车辆鱼贯而上,马路中间隔着绿化带与铁栅栏,一排排火红的‍‍美‍‎‍‎‌人‍‌‍蕉随风摇曳,分外‎‌妖‎‌‍‎‌娆‌‍。

我明明悲愤欲绝,却尚有闲心赏花,晃晃悠悠走向马路中央,无名倦意突然袭来,眼一黑,腿一软,竟一头栽了下去,状若仆地而亡。我一时爬不起来,也没想爬起来,翻个身,呈大字状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前前后后有好些辆车、好些个人从我身边经过,都当我是碰瓷的,摇摇头,啧啧两声,又走了。只有一个面貌凶悍的大叔舍了身边的姑娘来拉我起来,问我,醉了还是疯了?

“没醉,但是想醉,”我冲着那大叔龇牙乱笑,笑得既好看又淫邪,我说我爱的人从没爱过我,我没疯,但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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