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是大雍的月光,九州六合,也不过是百姓檐上的瓦,路畔的霜。
-----正文-----
餐足之后,几人散去。
唐安信扭头看宋瑷初:“宋姑娘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瑷初今日吃得高兴,席间诸事她都不管,盯着一道松江鲈鱼吃的欢快。她对唐安信观感不差,那点作威作福的性子有点冒头。
宋承平敏锐的发现她要搞怪,插嘴不客气的说:“老师不用管她。”
唐安信似笑非笑:“‘老师’倒改口的快。”
午后正是热的时候,站在酒楼前也不是事。
唐安信招呼车夫过来:“你把邵安和宋姑娘送回府吧,我在对面楼里喝茶。”
他本来是想趁着这个时间教一教宋承平,可是偏偏宋瑷初一个姑娘家,单让车夫送也不安全,索性就一起送回去。对面是个小茶馆,也没什么名字,只是一味二苏旧局调的好,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唐安信打算去磨一磨,问问老板香方。
宋承平那点二愣子性子藏得深,他有意想和唐安信多呆一会,也放心不下把妹妹一个人放回去,有些纠结。
宋承平对唐安信说:“老师今日忙吗?不忙我把初初送回去再来?”
唐安信点头。
宋承平毕竟还是个少年,父亲带来的耳濡目染教会了他为事,可是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气让他昂扬的精力旺盛。他甚至还没学会虚与委蛇,只带着一腔舍我其谁的傲气就什么都敢做。宋家其乐融融,人虽少,但是很热闹,宋承平和宋瑷初从小吵到大。这很容易让宋承平怀有盲目的天真
他跑得快,看着妹妹进了家门就去茶楼,连马车也不坐——就那么点路。
唐安信扣着茶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动,线香氤氲的烟绕着他转。
宋承平来的时候出了一头汗,看见他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唐安信估计他没带手帕,从袖袋中摸出自己的递给他。
宋承平觉得帕子上都带着干爽的气息,像是寒冬的雪或者是新春的茶。他擦了汗,也不想把帕子还回去,可是他甚至没想到说带回去洗一洗这种借口,只希望唐安信忘了帕子。
唐安信起身上楼,这种事情不适合光天化日的说。
“如今朝中,你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宋承平迅速把朝中叫得上名的大臣过了个遍,才开口 :“争斗。”
“不错。世家和寒门的争斗无休无止,很多人都有派系,没有靠山的人简直寸步难行。凡益之道,与时偕行。可是吃进去的他们愿意图出来吗?不愿意。”
“江南道的帐问题很大,可那是户部的事,除了皇帝谁也不能插手,这是对的。可是为了防止监守自盗,御史就应运而生。派系之争就好像一道巍峨高大的山,很难翻过去。他们胜了,就敛财拢人,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他们败了,也就只是败了。”
“这不公平。”宋承平皱着眉。
“是啊,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唐安信顿了顿:“真的没有办法吗?倒也不是。你看如今,禁军、内阁、六部三足鼎立,谁都不是获胜者。可是禁军有部队,靠着这点优势谁也不敢越过;内阁有世家,他们斟酌裨益,要为自己的家族谋利,背靠世家,也赚的盆满锅满。诺大大雍也就那么盘子大小的利,尸位素餐之辈横行,损的是百姓。”
“六部的位置很尴尬。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晋升这么快吗?”
宋承平没想到突然问这个,有些哽住。
“先帝瑕瑜互见,他虽一辈子都耽于后宫,但是他顶住了两方,怎么也没让禁军和内阁的手伸进六部。六部是真正的有才者居之,可是我姓唐。我虽不是唐家的唐,可和唐奉澄交情甚笃,这是其一。其二,我的老师曲突徙薪。我有才名,可我除了才名什么也不是。”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尘垢沾染规则久了,就觉得自己也是规则了,这就需要有人来清扫。”
“这世间最希望百姓过的好的是皇家,百姓过得不好,总能推翻他们,可是世家不一样,世家不是那么好推翻的。所以六部的背后,是皇帝,是百姓。”
“老师,那你觉得我们能做什么?”宋承平自觉把自己划入六部,这些东西没人教过他,可是唐安信在六部,他想和唐安信一个阵营。
“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复归澄澈。”唐安信捻了一点香灰抹在桌面上,又寻了块布擦干净:“就像这样。”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其实只要世家不笼着那点子利益,谁又想费时费力呢。我等不过希冀以盈末烛光增补日月罢了。”
月光还是大雍的月光,九州六合,也不过是百姓檐上的瓦,路畔的霜。
宋承平突然说:“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巨海,不能限也。”
-----
①“夜光之珠”一句,取自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②“志之所趋”一句,出自金缨《格言联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