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信掰着李靖琪尖瘦的下颔,又舀了一勺温凉的汤药灌下去。
-----正文-----
刘策温纵马跑得嗓中腥甜。
他打宫内出来,局势那般紧迫,只够他把手下的人召来围住乾清宫。张同化的人被福如他们拼死拦下了,乾清宫门外一片血渍,宫女们一片惶惑。
这会风寒,天色也暗,街上没什么行人。胯下的马被刘策温鞭地疼,跑的飞快,几乎能听见破空声。
刘策温好不容易赶到唐安信府上,却被小四告知唐安信和唐奉澄一道去了望兰亭。
他暗骂一声,甚至顾不得和小四辞别,自己跨上马又往望兰亭去。
上好的马驹,平时别人摸一下刘策温都要呵斥一番,这会子被他抽打的哀鸣。
唐安信在屏风外喝茶,他手上被泡的发白发皱,整个人都有些晕。
门蓦然被撞开,唐安信眉头一皱。
“温莘!”刘策温急急走进,拽着唐安信就要往外走:“事态紧急,快走!”
里间宋承平刚穿好衣衫,闻言急匆匆到了外间:“刘大人,发生了何事?”
刘策温一面急匆匆往外走,一面回:“暂时不便告知。”
两人急匆匆往门口走。
唐安信问:“发生什么事了?”
刘策温压低声音:“圣上中毒了。”
唐安信血中生凉。
刘策温出来时只骑了一匹马,正在想两人共骑时,宋承平牵马而来。
他出来的急,刚浣洗的鞋袜又沾了尘土,站在枣红色的马旁边,面上有些捉摸不透。
“刘大人,事态紧急,我只来得及问望兰亭掌柜的借马,您和老师先行。”
刘策温看着他,连忙替唐安信把马牵下来:“多谢。”
宋承平应了,目光沉沉地盯着唐安信说:“老师,小心。”
唐安信看了他一眼,没应,翻身上马。
宋承平在门口站了良久。
唐奉澄面色不好,也没了玩乐的兴致,他扭头看向宋承平:“能让刘策温连夜策马,定是极不寻常的事。”
宋承平点点头。
“刘策温不便告知,想来也是护着你,温莘那边你莫要担心,记得早些回去吧。”
***
福如跪在塌边,死死盯着太医给李靖琪把脉的手。
四下入目皆是锦衣卫,外间禁卫军将整个乾清宫团团围住。
现下门口比之前安静了不少。
室内灯火通明,十几名太医站在角落里,等眼下这位把过脉就上前。
李靖琪面色苍白,鬓发间全是冷汗,颤着抖着躺在榻上,半阖着眼,手心攥得死紧。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还能听见微弱地、仿佛含在喉间吐不出来的呜咽呻吟。
这位太医诊过脉,就自行去了隔间。
福如称两位太医交替的时间,连忙招呼宫女给李靖琪拭汗。他心细,用干净的帕子沾了茶水,轻轻点在李靖琪唇间。
唐安信跟着刘策温,看见门口一滩的血,皱眉问:“怎么回事?”
“卓京的人要进内间,我的人拦着不让,他们也就守在门口。当时两方僵持不动,里面情况不太好。”刘策温皱着眉低声说:“有位小宫娥拼死闯了出去,才有了空隙去请太医。”
唐安信手心都在出汗。
他强压下心底的惶惑和无力,迈进室内。
福如见了他,猛地瘫坐到地上,又迅速反应过来,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
“眼下如何了?”
“刚刚喂了御医开的药,没喂下去多少,眼下正在第二轮诊脉。”
唐安信跪在塌前。
李靖琪突然挣扎起来,手死死攥住唐安信的袍袖。
他气若游丝,牙根紧咬着,却从里面泄出来几个音节:“娘娘、娘娘……要杀我。”
唐安信忍不住咬紧牙关。
无妄之灾。
这是无妄之灾!
手段阴缺,尽是些不入流之鼠辈!
见了唐安信,李靖琪才算略略放下心,他猛地一口气梗在胸口,空中满是他的未尽之言。
娘娘是寿康宫的娘娘。
李靖琪从来只问傅君生唤娘娘。
他的母亲是奚太妃,是奚鸿德的女儿,是奚敛云。
是‘道尽天下不平事’的奚敛云。
奚鸿德辞官辞的痛快,他从来就觉得自己不是力挽狂澜之才,女儿入宫为妃,他就离开了。但是对李靖琪这个外孙,他是很疼惜的。
先帝很敬重奚德庸,也曾顺了奚贤妃的意,让李靖琪在奚德庸的院里住过。
“家公——”
“家公——”
奚鸿德收了农具,放下编高的短衫,应声:“这里!”
“家公。”李靖琪鞋袜干净,站在田地里有些局促:“为什么要种地啊?”
“因为要吃饭啊。”奚鸿德把李靖琪抱起,放到了干净的地方。
“那为什么不拿银子去买啊?”
“因为很多人没有银子啊。”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银子啊?是不好好读书吗?”
奚鸿德摸了摸美须,蹲下身来:“很多人都读不起书的。”
李靖琪小脸皱成一团。
再没有比读书更难的事了,怎么还会有人读不起书呢?
“奚老翁今日回得早。”邻家伯伯冲奚鸿德打招呼:“这是家里的小孙孙哦?”
奚鸿德笑得开心:“云云的儿子咯!”
“来,伯伯给你拿好吃的——”
是几穗嫩玉米和油纸破破烂烂的糖。
“田里种的小玉米哦!甜哩的呢!”
再没有比这更甜的了。
宫内的松子糖也没这么甜。
“我长大了要让大家都读书!都吃糖!”
李靖琪十指攥紧,被褥压得他喘不过气,在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困厄里想起了那点甜。
我要让所有人都有糖吃、有书读。
朕要让朕的子民知礼乐、知荣辱、知兴替。
母亲,朕恐怕做不到了……
唐安信直觉不好。
这会不论是为了这个孩子,还是为了大雍——
都必须有人来大不敬。
唐安信掰着李靖琪尖瘦的下颔,又舀了一勺温凉的汤药灌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