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为明君,他就是最坚硬的湛卢。
-----正文-----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大雍从来不是乱世,可是却能窥见乱世的一线,所幸总有那些看起来脑子不甚聪明的人,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就好像他们带着开山填海的信念,坚定地认为无论经过多少黑暗,那传说了无数次,忽悠了无数回,吸引了无数人,却始终未见的太平盛世终会到来。
那是一盘纵横裨阖的棋局,布局的是苍生,盘上棋子是苍生,执棋去破局的亦是苍生。
唐安信在这个被惊醒的晨间,突然就明白了江淮梅的‘寒门无贵子’,意寓几何。
华夏纵横何止千年,从始帝纵横六合至今,选官用官制度变更几何,对皇椅上的人来说只有一个作用——他要最顶尖的人才为他所用。
可是一样米尚且养百样人,更何况尝尽天下米粮的帝王?
幸在人总是向上向善的,他们就好像由命运牵引,抛弃了诸多环佩、奔赴山海也要聚集在一起。
生死交融、枯荣往复,看似南辕北辙,最后却还是殊途同归。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钻木磨石,吃过那么多的苦,也不在意鬓间霜雪,只想着他心之所系的那些人衣暖饭足、平安喜乐。
如果能有时间看花开、看水流、看斗转星移、看沧海桑田,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权势算什么呢?
至于他人之爱憎,也不过是交予后人评说。
花晨月夕,阳和启蛰。
这日休沐,李靖琪推了几多事物,派人传了唐安信。
帝王之临曰‘幸’。
唐安信不胜惶恐。
十来岁的帝王,一身缥碧色圆领,束着冠,临窗远眺。
风之小心翼翼地问:“皇爷在看什么?”
李靖琪看着户巷拐角:“怎得还有乞丐呢?”
风之对福如的死心知肚明,做了近侍以后镇日惶恐不安,这会大着胆子回话:“蒙皇爷恩泽,这些乞儿的数量已经少很多了。”
李靖琪沉默半响:“那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四海清平再无乞子呢?”
小二打帘,唐安信迈步进来。
他说:“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他和李靖琪一样穿的缥碧色,如出一辙的风神俊朗,乍一看倒像兄弟俩似的。
风之能坐到近侍,也称得上意料之中。他对跟李靖琪常见面的几位大臣摸得门清,这会儿赶忙让坐,殷切地奉上茶。
“天下之势方倒悬。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唐安信坐定:“陛下爱民怜民,是万民之幸,盛世犹在眼前,正是唾手可得。”
“温莘。”李靖琪唤唐安信:“你看。”
唐安信顺势望去,只觉日暖融融,一片生机勃勃。
“这是朕的江山,也是大雍诸民的江山。”
“盛世将至,你们就是黎明前的长庚。”
唐安信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好像有东西在翻涌:“臣不胜惶恐。”
秩序属于经天纬地之士,而我们破除黑暗。
***
宋承平正在路上走。
江子安回的信昨日到了,信上坦然言明自尽一路所见所闻,还说想在定宁暂住。
他今日来这一遭,正是为了送回信。
坊间送信艰难,多有两个路径,一是拜托顺路的商客送过去,一是寻专门的信客。定宁在东丰府,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却恰恰好有顺路的商人。
他一抬头,正看见了唐安信。
***
李靖琪盯着一处望子。
这几日未雨,望子上却都是泥点,有些残败,‘赵’字已经有些颓态,想来主人家已经月余没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问唐安信:“这家人……都安葬了吗?”
唐安信点了点头。
“是朕过错。”
李靖琪皱着眉,看了那望子半响。
“陛下,臣还有一事。”
“说吧。”
唐安信兀地跪下:“江南道八大库一案,还请陛下暂缓进程。”
“哦?”李靖琪品了口茶,又觉得茶汤发苦,顺势搁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此事不足高谈远道,臣已修书一封,还请陛下细阅。”
风之看了李靖琪一眼,见无甚异色,便自觉上前接过信封。
李靖琪出来游玩的一点雅兴被打散了,这会捏着信不想看。
他说:“温莘且先回去吧,朕回去会看的。”
风之看着唐安信出去的背影,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靖琪瞥他一眼:“想说就说。”
“皇爷。”风之替他换了茶,用的是自带的小种:“唐大人这般出言不逊,干预您的决定,您就不生气吗?”
李靖琪笑了笑:“他要不这样说,那就不是唐安信了。朝中上下有才者何其多,你猜为什么我爹爹弥留之际这么看重他?”
风之身子躬得更低:“奴婢不知。”
“爹爹不喜望族,大娘娘是傅家人,二娘娘是江家人,他一辈子都在傅、江的掣制——因此私心更喜欢我阿娘。”李靖琪咽了口茶:“唐安信其人,出身平平,是标准的寒门。可是性本纯粹,一心为民——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无论是哪个皇帝,哪怕不会重用,也一定不会摒弃。”
“朝中贤才如过江之卿,少他一个不少,可是如今整个朝堂少安,他是颇重要的一环。我若为明君,他就是最坚硬的湛卢。”
“有这样的为民之士,哪怕意见相左,也只是见解之争而非立场之执。”
-----
1.“致君尧舜,此事何难?”出自苏轼的《沁园春》
2.“天下之势方倒悬。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出自贾谊的《治安策》
(悄咪咪问一句大家有考青马的吗,难吗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