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没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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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窗高卧，风展残书。

唐安信收到远来的信时刚从吏部衙门回来，小四被他派去和贺津一道打理宋承平名下的几个铺子，汝鹤就接手了小四的诸多事宜。

汝鹤把信呈上之后就没了影，唐安信思量片刻，放在了榻上，决定去换了衣再看。

眼看快要入夏，日子愈发燥热，门窗都开着方便进风。

唐奉澄拎了一篮子鲜果入堂屋。

唐安信心里还惦记着看信，就顺手放在了袖袋里，步子一转也进了堂屋。

他二人多日未见，唐安信还好，唐奉澄就显出来憔悴相。

月前刘司恒出的问卷果然是投石，傅氏将矛头对准了唐家，首当其冲的就是唐奉澄。他连日都被弹劾，为了避嫌，连唐安信都不见，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到访。

几个使人上了茶，特意去关窗户，然后合上了门。

唐奉澄把手搭在椅把上，盯着茶汤看了许久，突然开口：“是我连累你了。”

他说的是近几日唐安信也遭了弹劾的事，不大，但是也挺膈应人。

“这算什么。”唐安信摇摇头：“你身体怎么样？我看着神色不太好。”

“地方官几经变换，滋事重大贪污良多的都被换了，这是你的功劳。”唐奉澄避而不谈，咳了两声继续说：“我年少游学，穷乡僻壤也去过，雕梁画栋也住过，贪腐之事见得多了，就有些习以为常。你心思缜密，谋得是百年千年，我不及你。”

“你……”

唐奉澄摆摆手，打断了唐安信的话：“我记得你我初见是在淮安楼，你不知道我，可是我早就读过你的文章——不是旁的，是《盐铁赋》。”

唐安信一怔。

《盐铁赋》是唐安信少年气盛时的文章，没有什么大名气，主旨抠死了‘盐铁官营’四个字，只在他家乡小作传播，更有长在篇章辞藻而非策论。

“我初时不以为意，觉得盐矿在唐家手里已经是大善，一斗盐四百文，比起前朝便宜了不少。”唐奉澄克制不住的咳嗽，盯着墙面上的光影，仿佛忘记了要说什么。

“傅氏手里有李靖柏，他铁了心要收了盐矿。”在唐安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唐奉澄继续说：“我不及你看得远。”

他是金银窝里出来的贵子，在一心破除贪腐的路上行行踵踵，在某个时候一回头，才发现自己也是吸血的蝗虫之一。

还是在刀尖上行走。

往前或往后，都是万劫不复。

唐奉澄精神受了重创，身体上就有些显现出来了，他站起身，连未尽的茶水都不看：“你我多年情谊，互相搀扶至今也算情谊甚笃，我交代两件事要你替我办好，你允不允？”

这仿佛在交代遗言一般的话让唐安信无端心慌，他仓皇起身去拽唐奉澄的袖子：“桉静，你要做什么？！”

唐奉澄冲他一笑：“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去寻死。”

“怯愚懦夫行径，我乃京中唐氏，才不屑俯身拾泥。”

这笑看着就累，夹杂了太多唐安信看不懂的东西，像不周倾塌崆峒轰至，酸地人心苦。

唐安信沉默半响：“哪两件事？我定以性命相寄。”

“我观朝中上下，隐隐分为两派，一为傅江两家为首，一为你唐温莘为首。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盘棋是你我年少就立志要下的，不过是我临阵逃脱，先失了信。”唐奉澄把唐安信杯盏里的水隔着窗倒了，又亲手扶着茶壶重新添满：“我要你下完这盘棋，输赢不定，生死在棋。”

“盐矿乃我唐家历代心血，我不忍戳你痛处，也要说一句，你受过我父的恩惠。我要你抛开与我的关系不谈，只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无论如何也不要让盐矿落入傅方两家。”

唐奉澄端着茶盏，脊背挺直，双手奉着递给唐安信。

茶壶不知怎得，无风自落，在地上撞了个稀碎，却无人管辖。

唐安信看着唐奉澄，慢慢接过杯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此乃其一，其二呢？”

唐奉澄今日是一身粹白宽袍，他不喜这些素净颜色，今日换上了，就有些不伦不类的怪异模样。

他说：“第二桩是私情，晚些时候再告诉你。”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大抵是命运早早就定好了轨道，唐奉澄于自己，就只能是声势浩荡之下孤寂老死的不了了之。他和刘司恒、张长居之流是一路人，至死都在世俗的高墙庸庸碌碌，食尽了蓝汤之后还要沾沾自喜；但是宋承平不一样，他来的时机也巧时间也好，自始至终都立于世俗之外。

出身无法抉择，一如李靖琪，一如李珂玵，一如滕渊文，一如宋承平，一如唐安信。他们秉持着圭臬，方凿圆枘，就承担了既定的命运。

他们一同望着唐安信。

唐奉澄扭着头看唐安信，却只看到了淡色的车壁。

“桉静无能，负你百年之约，还要磨琢骨髓，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声音几不可闻。

送走了唐奉澄，唐安信几度怅然若失，也没了看宋承平信笺的心思，可是又担心宋承平信中有事所托。

他在满纸安好中品出了一点荒唐，又在这荒唐里看到了湿漉漉的潮湿的糖，浅尝一口就甜的发苦。

然后遥遥看着东丰的方向。

唐安信放任自己品了这糖几刻，又妥帖收好，自行碾墨另写了些琐事。

最后思量片刻，又添上了‘多加餐饭’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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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窗高卧，风展残书”出自辛弃疾《行香子》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出自李贺《秦王饮酒》

方凿圆枘化用“方枘圆凿”

（没有人不喜欢李长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