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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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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身异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正文-----

京中昨日下了场大雨,寒意突然就下来了,可是今日又是明晃晃的太阳,地上还有些干燥。

唐安信和唐奉澄在墓碑前站定。

这是当初唐安信为唐奉澄亲刻的,初时唐安信散了职就来这里,清理杂草也好,静静坐着也好,反正时常在这儿呆。

后来得知唐奉澄的讯息就来得少了,在前几月混乱时也会来看看。

这里仿佛成了他的一处依托。

唐奉澄坐在四轮车上静静地看,墓志铭上面是唐桉静三个字,不知什么时候被唐安信描红了。

唐奉澄笑了笑:“劳温莘费心。”

他面上还是不好,小四亲自照顾,磕碰刮擦的淤青和伤消得很慢,最严重的还是双腿和手腕,一到阴雨天就疼。最后还是李靖柏开恩,从宫里借了太医给他,这才使得一条腿能动,只是另外一条腿和右臂却是再不行了。

唐安信看见过他流泪,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劝诫他。

“听闻昔年又奇人参加自己的葬礼,然后得事长寿。”唐安信忍着心里的五味杂陈:“如今你倒好,要来挖自己的碑,可是要飞升了?”

唐奉澄也笑:“就你会说话?”

他二人这次前来没带外人,只唐安信拎着两把锄头,唐奉澄带着四轮车。

看了一会儿,唐奉澄推搡唐安信:“来吧,把锄头给我一个。”

因为昨日的雨,地上还有些潮,唐安信衣摆和鞋底都沾了泥。

唐奉澄靠着一把锄头艰难站起,然后一瘸一拐来到了那块碑前。石碑已经埋了几个月了,不是很好挖,加上唐安信当时悲愤之下埋得深,就更不好动作。唐奉澄站定后,把锄头斜亘在怀里,靠着后肩和左臂用力,可是他毕竟是用惯了右手的人,使不上劲儿。

他下了第一锄,后来唐安信就让他站在旁边,自己一下一下地往下挖。

直到夕阳西下,这碑才算挖出来。

唐安信今日没带帕子,唐奉澄就把自己的扔给他,看着他擦汗。

“卷帘风意恶,泪与残红落。”唐安信看着倒在地上的石碑:“风大雨急,桉静,回家吧。”

可是今日明明无风也无雨。

“羡煞是杨花,输它先到家。”唐奉澄接他的话:“可是我已经到家了。”

唐安信皱着眉要反驳,可是被唐奉澄抢了先。

“温莘可还记得我那块玉佩?我和那块玉佩是一样的,如今玉还在,可是我已经碎了。”

“你离京之时在陶然亭,我是站着的吗?”唐安信见唐奉澄不说话,又接着:“我是站着的。”

“那么如今,你自然也是站着的。”

“玉还在,于是你也是这样的一块玉,并没有碎。”

唐奉澄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唐安信,那眼神里悲伤太沉了,沉得唐安信接不住。

他们一路安静地回京,再也没有人说话。

这天夜里,宋承平带着酒来了,可是他搁下酒便走了,右拐去了町石大道。

月色很好,厨子今日走得晚,在院里的木槿花旁边摆了一桌,席上只有唐安信和唐奉澄。

酒是上好的杜康,只是没有窖藏,烈了些。这样的酒很醉人,菜还没吃上几口,唐奉澄就有些醉了。

他许久没有沾过酒和茶,除了提神,平日只喝白水。

“算了吧,温莘。”唐奉澄仰着头看月亮:“我并不在这里,温莘,在这里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也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你等的那个唐奉澄,他不在这里,他也不在这个世界。”

唐安信固执地看着他:“我等的就是你。”

“可是我并不在这里。”唐奉澄摇着头:“我的手已经废了,我拿不起笔,我写不了诗;我的腿已经断了,我没有办法在跋山涉水,更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唐安信眼眶发红:“你的心还在,我可以替你写下你的诗,我也可以背着你去任何地方。”

“唐奉澄风神俊朗、才高八斗。”

“这样的人不是唐奉澄。”

“再喝一杯吧。”唐奉澄不看月亮,扭头看那木槿:“我不想你劳累,于是我来了,可是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该回去了。”

***

次日是个阴天,唐安信朝上还有事,前几日撤了一大批官员,与东丰和丰济有关的都没了,他只好连夜审看,好在最少的时间内补上人。

宋承平来唐府找小四,他那里的账本在他回东丰之前要再核对一遍,本来他叫了人就要走,可是被唐奉澄唤住。

“你等一等。”唐奉澄哑了嗓子,原本珠玉交错的好嗓子也变得呕哑嘲哳:“邵安。”

宋承平和唐奉澄很少单独在一起,以往宋承平总带着不上台面的醋意看唐奉澄,可是现在他也开始心疼这个人。

“温莘日后,劳你费心了。”唐奉澄面上还很平静,仿佛交代地是别人的后事:“他一生顺遂,难免天真,今上不是惠帝,日后难免有摩擦。”

他抬起手,抓住宋承平的衣袖:“我助他肃清傅江,是应了我们年少的约,日后,就是你们的约了。”

宋承平有些不忍:“这是师叔和温莘的事,我就不便转告了。”

“你和温莘已结秦晋之好。”唐奉澄温柔地看着他,那眼神有一瞬让宋承平想到了唐安信:“劳烦你了。”

他自始至终都在厌恶自己的出身,畅想着自己若是没有受过民脂民膏的哺育就好,可是唐家确实养了他那么多年,他身上留着唐家的血。于是他在淤泥里站起,然后借自己的一把火全了和唐安信的年少约定,也全了唐家满门不入傅江的干净。

唐家剩下的担子,唐奉澄扛起来了。

天色阴暗,抬眼望去,全是乌云。

唐安信腰间的玉佩今日没有带,下了朝,看见唐奉澄的四轮车停在院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好。

和上次知道唐家死讯一样,他骑着马颠簸在去荣津寺的路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马儿总不听话,唐安信摔倒在地,仰头看着和太阳一起出来的月亮,在大笑中泪流满面。

他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往康台河奔。

康台河不如陵嘉河,后者常有人玩乐,过节日时画舫也往这儿停,而前者只是平淡无奇的一条,风景也不好,只是据说挨着海。

唐安信在这河边发现了一根拐,唐奉澄腿脚不便,没有四轮车就只能靠着拐慢慢地走。

深知身异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唐安信忽然就想起昨日唐奉澄邀他去挖坟,他神色那么认真,原来是为了给他一个解脱。

那碑常在,唐安信就常在,永远也没有尽头。

索性一锄头挖了,再深入骨髓的感情也没有寄托,总会随着沧海桑田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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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两章的快乐!

“深知身异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出自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原句是“深知身在情长在”,这里化用,改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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