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和曲水流觞也能融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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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觉得冷。
这很奇怪。他的双亲很早去世,沈炼从小沉默着长大,上课,素质训练,去塔内饭堂吃饭,一个人回到曾经被叫做家的,分给他爸妈的那个小房间。它常是黑暗冰冷的,和塔里收容了历代杰出哨向遗物的英灵室一样。他爸妈并不那么优秀,只有简单的名字留在英灵室的名录上,印刷体摸起来平平的,跟旁的名字没有两样。沈炼拖着自己瘦弱的影子,日复一日走在住的地方、训练室和英灵室之间。被他漠视的寒冷和孤独伴随这个小孩子长成一个身量颀长的哨兵——哦不,向导——然后继续悄无声息融化在他吐息之间。
他从未很真切感觉到冷。得益于他以假乱真的“哨兵”体魄,和向导自我感知调控的本能。但现在沈炼感觉到了。冷意渗入骨缝,浪潮一样的恐慌将他涌没。他感觉自己在逃亡,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做出了不被允许的举动——诸如此类。这情绪太激烈了,很不沈炼。
他皱着眉想挣脱出来。可还是很冷。
突然一毯子的温暖降到他身上。像以前出完一次任务饥肠辘辘地赶回塔里,头还被寒风吹得有些懵,后勤小姑娘递给他一纸盒扑腾着热气的泡面。卖了十几年还是4块8的红烧牛肉方便面,顶饱,顶暖。沈炼还记得那小姑娘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好像叫什么……噢,北斋。她给塔里的刊物供稿,连载过几期传奇,做着文职的活,下笔杀气腾腾,挺有意思。
然后小姑娘的笑脸突然被一张大脸挤掉了。那个人面上好好地笑着,眼里淬出狠劲。
沈炼醒了。人坐在副驾上,黑猫绕他脖子乖乖地围成围脖,另有一只白熊瘫开四肢趴在他身上,成了一张厚实的软毯。俩精神体见他睁开眼,就消失了。主驾驶上的裴纶被头盔挡掉大部分脸,嘴角平平。他不笑的时候煞气一点一点从内里渗出来,能和沈炼争门神。
他们在追踪那对研究员和实验体。
信息的录入过程中不可避免掺进杂思。这很正常,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如果突然蹿出一只熊猫,我们会惊讶——啊,熊猫——然后面不改色继续想原本的事。这个小小的打岔甚至连当事人本身都难以注意。
而这根熊猫毛被沈炼拽到了。变异的强大精神力让他还原出了当时的情景。沈炼深深地浸进去,看到了实验体。那东西依稀可看出年轻男人的轮廓,还有电路——那是个人造哨兵,被人工强行转化的工业品。它暴躁而失控,女研究员朝它伸出手。玻璃后的实验体安静下来,泪水从女研究员的眼眶掉落。这个悲哀而脆弱的生命预谋了反逆。而她不是一个人——
沈炼将那条微小的思维链演化到极限,作为一个全凭本能发挥的“野生”向导,有后遗症也不奇怪。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感到异常的冷。
睡过去前,他向裴纶大致描述了实验体。沈炼其实不爱跟搭档交流,过去和凌云铠等搭对子都是分了目标就各自行动。但是裴纶说共享情报,好吧。
裴纶当时边听边摸出塔标配的不离身终端,手指划拉着,然后沈炼就在那微弱的光里头一歪,抑制不住睡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沉睡也很异常。沈炼轻觉,时时绷紧了神经戒备,很容易醒过来。这回竟睡得那么沉,沈炼警惕地想,哨向关系的影响比预料的大很多。
裴纶察觉到沈炼醒了,分神招呼了一声,不忘给人补课。他说根据描述确定了实验体的身份,联系资料档案勾勒出他们的行为模式,追踪到现在的位置……那两人过去二十多年的小细节噼里啪啦往裴纶嘴外蹦。
沈炼一直在执行一处,对执行二处了解不多。纠察局里有个笑谈,一处抓人杀人,二处包了一处以外的活,偶尔也兼一处的活。没想到二处这么……多才多艺。
“嘿,”裴纶说,“就你刚才说那后勤小姑娘,叫什么……北斋,人家在网上也可喜欢写你。就我们塔的论坛,TA3,有一隐藏区,北斋在上面写了十几个帖子了,文配图的,写你跟你们一处各种人谈恋爱……我想想,有你们陆处,有——算了。噢,这回咱俩出任务她也写了,我给你讲讲内容?……行我错了我闭嘴,最后问一句,您头一回任务穿的红色鱼尾裙还在宿舍挂着吗?”
沈炼走出飞行器,鼻青脸肿的裴纶在他旁边。
两人站在可怜逃犯的藏身处前,天色阴阴的,风很大。还不成熟的实验体精神力不稳,两个A级执行者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他。弱质的向导颓坐在地上,抱着恋人不成人形的尸首。她全身都是破绽,看起来放弃了抵抗。
精神力两个分级间有着天堑般的差距,但是B级自爆起来可以赶上A级。裴纶和沈炼谨慎地靠近她。没办法,裴纶小声叨叨,上头非要活捉,凡是向导都得活捉,多大仇,我看还不如死一块。精神连结传过来很清晰,沈炼左眼皮跳了跳。
距离不断缩短,向导仍没有动作。她看起来很羸弱。沈炼想起她放出的信息,向前一步。女研究员转过头来看着他,眼泪都糊在脸上。突然,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们还在为这个塔卖命,为什么呢。人是真的有奴性吗?”女研究员讥讽地说,“这个怪物,在这个怪物里没有人。哨兵也好,向导也好,普通人也好,像我们这样的研究员,或者你们这样的执行局,还有旁的机构和塔外这些人,全都是魏忠贤和他的走狗的肥羊。他要当造物主,为你我准备了“辔鞍”、黑市和修正室,而像他这样本该安静过一生的被随便做试验,像块破抹布,潦草洗洗又要忍受不知什么试剂。也许我该谢谢你们,让他死的稍微像个人。”
“但这些话也只有我们知道了。“沈炼说。
女研究员维持着笑着看他的姿态,血渐渐从她的七窍流出。细碎的精神爆破声由远而近。沈炼悚然一惊。这个向导由始至终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她还是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向城市另一端的各种人进行精神暗示,传递出有关塔的肮脏秘密。
但他们无从下手。沈炼可以用精神力强行拦截,但他……他犹豫了。
血的颜色变了。裴纶拔刀上前,沈炼一怔,手下意识要去拦他。女研究员转头看向裴纶,口型开合。
沈炼茫然地看着这个脸色越发灰白的将死之人。
哨兵,向导,普通人。他想,这庞然大物,还有这世道。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不愿细想。外面黑暗腥臭,回到他的小房间里关上门,逗弄二黑,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那向导自爆了。她的精神力已经在之前的定点暗示中折耗大半,没有实质伤害。沈炼正要松一口气,立即觉察到不对——一块记忆碎片被扯动了,这该死的向导是“介绍人”!
她用一根微弱得难以觉察的精神思绪穿透他和裴纶的临时结合线,拉出细微分支牵动了沈炼的记忆碎片,然后用最后的自爆作为动力,强行将这块碎片推进到临时结合线里。此时再筑起防护已无法阻断了,沈炼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再次回顾——
一轮硕大的圆月下,年轻哨兵自爆。
现实里裴纶已经抓紧了他的领子。
“殷澄,”他哑声说,“他为什么会在你面前自爆?!”
沈炼轻而易举地架住暴怒的裴纶,但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人一把甩开,走了。
裴纶在街上转着,不住想起沈炼死倔的表情,又想起殷澄自爆的惨状。
殷澄是他堂弟,像那个年龄段的大多数年轻哨兵一样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自认前途无量,冒着傻的朝气无止境溢出来,让人歆慕。就这么一个叽里呱啦快活的家伙,突然一日无声无息就没了。祖母病倒,姑母疯了,家里拼命找寻着也没有,今天却在沈炼记忆里看到那么惨烈的死法。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自爆。为什么是在沈炼眼前。
裴纶习惯性往兜里摸零食,只摸到了终端。他想起向导自爆前说过的话,别有用意挑选的片段,下意识建模:她想做什么……
一个想法如惊雷乍响。裴纶手指飞快动着。
[下达指令:指向目标,塔一级域名,——]
留在原地的沈炼沉默地做清理,陆文昭亲自来现场接应他,大步上来拥抱得力的下属。
“魏代塔长很重视这起案子,你做的漂亮!”陆文昭喜滋滋地说,气息还是那个老好人的温和,“我们沈炼啊,明年保准能升副处长!”
沈炼由他抱,鼻尖不经意嗅到了极淡的血腥气。那血腥气里还有微量精神力残留,尽管它们细碎如末,沈炼还是认出来了。
他和裴纶的搭档关系在任务完成时自然解除,但他们还有精神结合。
那时沈炼没想别的,只是觉得得管裴纶。
也是裴纶命大,漂到了下游的江滩。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看起来命不久矣,然后靠在沈炼怀里还发起了结合热。
他眨巴着眼醒来的时候,沈炼正看着窗外。
他想起殷澄自爆的时候控制了范围,没有让一点血肉溅上沈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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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上篇是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