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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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对不起啊……”
那鬼的声音听起来倒不可怕,反倒温温软软的,带着点南方人的糯。只是轻飘飘地,荡到耳朵里,像是有人在耳后吹了一口冷气。苍越孤鸣定了定神,认命掏出钥匙开锁,然后砰地甩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低头沉沉地喘了几口气,把钥匙丢到门口的鞋柜上。
……离开了吗。
他闭着眼,脑子里跳出许多血腥可怖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手撑在墙壁上低头换鞋,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一股冷气顺着指尖爬了上来,激得他一颤。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我没害过人。”
“对不起啊……”
又是这样,苍越孤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索性坐到沙发上,也不管此刻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走,你要什么?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
“我不知道。”
“那拜托你,随便去哪里,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对不……”
苍越孤鸣忍不住爆了声粗口,打断了那道声音,他把喝空的啤酒罐丢到垃圾桶,又扯开了另一罐的拉环。
“我没办法离开,我试过离你远一些,但是,我做不到。”
“什么意思?”
“或许,你身上有和我有关的东西。”
“怎么可能。”苍越孤鸣嗤笑一声,他才搬来这所公寓一年,新房子他盯着装修的,绝对不会有什么旧案发生。开地基的时候他也在场,请了师父来看过,绝佳的风水宝地,也没发生过挖出什么物件的事。一应家具摆件都是全新的,要真说能和这只鬼扯上关系的,只能是他这个人了,但是这又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还在吗?”
半晌没人应声,苍越孤鸣两罐冰啤酒下肚,身上的汗意消去,竟密密地生出一点冷意,自背后攀起。他不由得坐直了些,见依旧没有应声,反倒心里生出一点同情来。
孤魂野鬼,无家可归,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说起来怪可怜的。
自己又这么凶,他不会……真走了吧?
不是说没办法离开太远吗……不在房子里,难道在外面?苍越孤鸣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缩在楼梯间的单薄身影,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不上不下的,梗得胸口难受。
“喂——”
他不知道那只鬼叫什么,只能用喂来称呼,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感受,苍越孤鸣站起来,犹豫着向卧室走。
不管了不管了,洗洗睡觉,最好明天早上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房间里……有什么……”
苍越孤鸣刚推开门,冷不丁听了一声问话,摸把手的手指一抖。
“你怎么了?”
声音听起来变虚弱了许多,很痛苦的样子。
“我头很痛……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苍越孤鸣心想你就算进去看了,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既然对方表示了礼貌,他也该释出善意才对。
“进来吧。”
他推开门,想不出卧室里会有什么和他有关的东西,他并没有收藏古物摆件的习惯,有也是别人送的。
等等——
苍越孤鸣像是想到了什么,拉开柜门从角落翻出一个盒子,拧开锁扣拿出一面青铜镜子来。他这里唯一可能有点渊源的,就只有这面据说自春秋时便传下来的青铜镜子了。关于它的来历苍越孤鸣记得不清楚,交到他手上时,也只说是重要的物件,只是他原本并不相信,这一面看似普通的铜镜,会是什么要紧之物。
他一直以为这东西是个假货,但是看那只鬼的反应,居然还是个真家伙。
“你别哭啊……”苍越孤鸣把镜子放在桌上,有些无措地揉了揉额角,他听到一点压抑的哭声,像是被主人拼命压在喉咙里却依旧泄露的哽咽。
“对不起……”
依旧是这短短的对不起,听起来却可怜了许多,苍越孤鸣知道自己心软,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到了对一只鬼都要泛滥同情心的地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听着不时传来的低低抽噎,听着听着,连自己的胸膛都滞闷起来,有些喘不过气。
“方才失礼了,在下俏如来,请问阁下名姓。”
“啊?”
突然变得这么正经,苍越孤鸣愣了一下,口中却已经回答了他。
“我叫苍越孤鸣。”
“关于这面镜子,俏如来有些问题,可否请阁下解惑。”
“你说话变成这样,还真让人不习惯……”苍越孤鸣叹了口气,把镜子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问吧,我知道的也不多。”
“请问…这面铜镜,阁下从何处得来。”
“是位师长送的,要我好好收藏,听说是件古物,从他的一位朋友手中得来的。”
“师长……”俏如来沉吟片刻,低叹了一声。“这镜子,与我有莫大关系,虽然我现今仍未能全部想起。”
“你拿了镜子,就能去转世投胎了吗?”
“恐怕不行。”
“你除了自己叫什么,还想起来别的没有,我家里还算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到你。”
“很乱……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想请你带我去见一面,赠送此镜之人。当然,若是不便,也不必放在心上。”
“当然可以。”苍越孤鸣一口答应下来。“周末的时候,我便带你去拜访他。”
“多谢你。”
俏如来说话文绉绉的,按他自己所说,死去的时间太久,一睁眼便成了孤魂,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多少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而苍越孤鸣的出现,就如同一种牵引,两人之间冥冥中或许真的有些关联。
苍越孤鸣躺在床上的时候,大脑还未休息,他不知道俏如来在哪里,是坐在椅子上,还是站在他的床边,这么一想便有些翻来覆去,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俏如来。”
“我在,何事。”
“没事……我,我要休息了。”
“啊,真抱歉,在下这便回避。”
“你…不用睡觉的吗?”
俏如来顿了顿,似乎是笑了一声,随后回答道:“不需要,有时待得久了,也会睡上一觉,再醒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样睡几天,醒几天,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苍越孤鸣嗯了一声,心里又开始觉得憋闷,他对一只鬼产生了同情也就罢了,如今听了他的话,又生出些心疼来。
他闭上眼,想的全是遇见俏如来的时候。
他为新项目选址的事情亲自走了一趟,看中得是一块好地方,据说是以前的龙脉发源之地,选址在此处必定兴旺昌盛。他去看了一圈,果然是好山好水,山下有个镇子,据说是世代守护此地的一脉乡民,对于开发的事情很是抵触。
苍越孤鸣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住下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后也都证实,是乡民在搞鬼,想要将他们吓走。苍越孤鸣没有计较,再进山时,碰上一场大雾,和手下走散了,便碰上了俏如来。
他起初以为是附近的村民,待走出山林,一回头,雾散得干干净净,哪里有半个人影,连地上,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苍越孤鸣吓了一跳,仍是深吸口气,对着空无人迹的山林喊了声多谢。
而当他回到住处,晚上烛火被风吹灭的时候,他笑着说是你来了吗?
“你能看见我呀?”
苍越孤鸣听到了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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