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浴缸里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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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拧住水龙头，抖开裹成一团的衣服，水果“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地落进水里，短暂地下沉了一下，又浮了上来，水珠溅在手背上，微微的凉。

我扯了扯领口，没有脱下衬衫，径自跨入浴缸。衬衣下摆漂在水面上，我一点一点往下坐，衣料湿透了，小小的气沫从褶皱间冒出来。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脏在狂跳，为隐藏在洗澡背后的真相––––在浴缸里吃水果。

我盯着面前浮动的水果，它们被水波推到浴缸边缘，在浴缸壁上投下朦胧的有色影子。

不能在浴缸里吃水果，妈妈说过，很多次。

于是我想，如果我吃点不吐籽的或者不剥皮的，如果我把籽或者皮都吃下去呢，如果没有任何痕迹，她会知道我在浴缸里吃水果吗?

我幻想过无数次，在脑海里反复演练这个计划，今天，我决定试一试。

所以我把一半石榴，一个黑加仑，还有五个青提藏进换洗衣服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在我妈妈面前走过。

我感到莫名奇妙的兴奋和喜悦，我的心脏开始幻想水果的味道。

为什么不能在浴缸里吃水果?这没有道理。

水果不同的香味萦绕在鼻端，沾了水的腥气。这些都是很好的水果。色泽艳丽，细胞新鲜地挤在一起，它们虽然已经远离母体，但是其中蕴藏的生命力还在膨胀。

我咽了口口水，想象自己咬开那些水果，牙齿感觉到果肉的脆度，清甜的汁液在口腔里爆开，分子跟每一个味蕾完美地嵌合……怎样无声地咀嚼、吞咽，把禁忌而甜蜜的秘密完全地消化。

我把浮在水面上的水果拨向自己，看着它们在波浪里一摇一摆地动，像是一群吃撑了的热带鱼。

它们向我游过来，我抓住它们，弯曲的手指是个囚笼。

斑斓的水果们浸在透明的水里，黑紫色，水红色，青玉色，晶莹剔透，脉络分明。暗淡的灯光雾一般罩在上面，像是一张落了灰的塑料包装。

让我来吃掉你们，我想，在浴缸里，穿着要洗的衬衫，把在浴缸里所有被禁止做的事情都做完。

我把它们都吃完了。在阴暗的浴室里，我把明亮的色彩一滴都不浪费地吞进肚子里。我爱它们，它们会融入我的身体里。

时间已经过的不少了，淡淡的夕光照在紧拉的窗帘上。

我打算站起来，脱掉衬衫，向我之前撒谎的那样，好好洗个澡。然后穿好衣服出去，道歉，说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妈妈什么都不会察觉。

我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突然感觉到异样。

有什么毛茸茸的，边缘却有些锋利的东西蹭着我的脚底，还有什么纤细的，表皮却有些粗糙的东西勾着我的脚踝。

我挪了挪双腿，水面荡起波纹，它们不规则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非实质的，流动着的网。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摇摆。

我低下头，我看见，热带植物在浴缸里面疯狂地生长，浴缸的底部都被它们茂盛的影子染成了幽绿，那阴瘆瘆的绿色逐渐向上蔓延。太离奇了，太神奇了。

我头皮发麻，把手探下去，摸索着，找不到它们的根系，那些纠缠的植物缠住了我的手指、小臂、肩膀、胸部、脖颈，把我拽了下去。

冰冷的水灌进我的口鼻，撑满我痉挛的气管，涌入肺部，一如水果酸甜的汁液填满我的口腔，滑过我渴望的食道，流入胃部一样。

浴缸太滑，我什么都抓不住。水强硬地侵入，肺泡在爆裂，像是被一个个被捏爆的泡沫塑料球，湿透了的衬衫压得胸膛无法起伏。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这是父母对不听话的孩子的惩罚，就像他们说，如果你不乖的话，狼就会把你叼走，就像在浴缸里吃水果，水果会生长把你溺死一样。

我没有呼喊，因为我知道妈妈不会来救我，因为我在浴缸里吃水果。

妈妈说，不要在浴缸里吃水果。她说过很多次。

我是个坏孩子，会为了不必要的喜欢与渴望而做出了违背规则的事情，我没有听话，我活该受到惩罚。

不要在浴缸里吃水果。父母们会杀掉你的，不要在浴缸里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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