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美如此脆弱，不如用永恒的死亡将其封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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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开门，生锈的锁舌迟钝地弹开，“–咔–”，被惊动的灰尘在你眼前弥漫。

你用手挥了挥，鼻尖萦绕着陈腐的霉味。不知是否是你站立角度的问题，你的影子被背后的灯光拉得很长，直对着角落的一个柜子，像是一个指向标志。

它是医学院里常用的陈列标本的柜子，幽绿浑浊的玻璃像是一片长满水藻的死湖，在暗淡的天色下微微反光，掩盖了沉在底部的东西。

你好奇地走上前，玻璃是双层的，倒映出你逐渐放大的、浑浊的身影。你伸手把它移开––––一整个柜子的蝴蝶标本!

你的心脏在狂跳，那些被自然精心雕饰描绘的躯体凝固在人造的方框里，一格一格地向昏暗里延伸，带着无限的神秘。它们的颜色鲜活而艳丽，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褪去。

一双双翅膀平板地展开，被固定在最自然的展翅状态，完美地呈现出所有细节。上面的斑状花纹微微闪着光，在昏暗中像是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没有焦距，但你能感觉到它们在盯着你。

这个房间是你的地下储藏室，你不记得有这个装满蝴蝶标本的柜子，绝对没有，不应该有这个。

不过，你很喜欢蝴蝶。

小时候，你就热衷于这个。没日没夜的在各个地方捕捉漂亮的蝴蝶，然后提着那一兜战利品走到谭边。

你挑出一只，轻柔地拎起翅尖，合拢，捏紧，把纤细的身躯浸到水里。

你松开手，沾了水的蝶衣无力地扑腾，蝶粉在振起的水波里荡开，像是彩色的云雾，美极了。

它慢慢地死寂下来，蝶翼温驯地摊开，水珠凝固在上面，不再滚动。

你会花一整个下午一只一只把它们溺死，看着它们斑斓的、轻薄的尸体浮满一小片水面，像是春季过后的落花。

你爱它们的美，因此你夺取了它们的生命。因为生命喻示着变动，而变动喻示着美的损耗，于是你用最巧妙的方式杀了它们。

可是这远远不够，它们会腐烂。你尝试过把尸体晾干，储存在玻璃瓶里。但是没有，该死的微生物一点点分解它们的躯体，绚丽的美暗淡、熄灭，被瓦解成了一小堆恶心的灰烬。

真是令人心痛，你仍然无法停下对它的渴求，哪怕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在你手下消失。

而现在，你的面前有一整柜子的蝴蝶标本!

你的目光在标本上掠过，认出了挺多种类的蝴蝶，碧凤蝶，大蓝闪蝶，歌神闪蝶，矩蛱蝶……缤纷的色彩和复杂的图案万花筒般从你眼瞳里转过去，湮没在深冷的黑绿色里。

标本底部的标牌上刻着细小的名字，边缘微微模糊，不过是烫金的，感觉很久之后才会彻底消失。

你眯起眼睛读它们，“Vanessa”、“Wendy”、“Mariposa”……这些名字挠得你喉咙发痒，翩翩的音节让你感到莫名的悸动与忧郁。

熟悉的名字。美丽的发音美丽的皮囊还有美丽的骨头，你仍能感知到她们的一切。

你很喜欢女人的脊椎骨和肩胛骨，你觉得它们像是被困在皮囊里的蝴蝶。把覆裹如茧的表层皮肤剖开后，那些斑斓的色彩会溢出来，扑棱棱地拍到你的脸上。

但是，她们的美也是一样的，跟蝴蝶。

你见证过太多太多蝴蝶残缺的双翼、腐烂的躯体。所以，你深刻地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美都太过短暂和脆弱，因此，不如用永恒的死亡来封缄。

你是个彻底的美学家，生命远远不及美来得重要。你还是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知道怎样才能剥下那层茧，释放里面的蝴蝶。

你轻笑了一声，回忆起那幻象般的美好。死去的蝴蝶们看着你，用它们早已蒙尘的眼，透过虚空，看着你。你觉得它们的口器饥渴地探出来，在你身上寻找切入点，想要吮吸些什么。

吮吸什么?腐烂的植物汁液?愧疚、痛苦、懊悔、幡然醒悟?

算了吧，宝贝。

门在身后合拢，照在你身上的光消失了，房间被裹进一团黑暗里，像是被裹进了一个茧。

你缓缓睁开眼。

诊疗室的灯光惨白地铺在你面前，你的目光落在白纸上，上面写着:地下储藏间标本柜、幻觉妄想、高功能……蝴蝶跟女人这两个单词被一个圈框在一起，圈的末尾，笔尖把纸划破了。

有人倾身过来，影子投在桌面上，像是蝴蝶硕大的头颅与躯体。你瞪着它，脑袋胀得发疼。蝴蝶尖锐的爪子抓挠着你的颅骨，无数蝶翼摩擦出的细声尖啸汇成扭曲的低语。

“亲爱的，我们去看电影吧!”

“你觉得我美吗?”

“三美元一晚，特价。”

“救命!!!”

……

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是翅膀残缺的蝴蝶，摇摇晃晃地从你脑海里飞过，你惋惜地盯着它们，试图找出些跟自己相关的部分。

“笃笃––––”

那个人敲了敲桌子，把你的注意力拉回来。你抬起头，透过那人看到他身后排列的十多副肩胛骨和脊椎，上面钉着不同女人的照片。她们的证件照也像是一个呆板的标本。

啊，天呐，你深藏的标本被搜了出来，暴露在世人眼前，他们诧异、恐惧、悲痛、惋惜的眼神亵渎污染了你的蝴蝶。

“不……不!”你心痛地嚎叫起来，挣扎着扑上去，手铐被挣得哗啦作响。凌乱的额发垂到眼前，让你看上去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噢，不对，你就是个疯子。为美丽而疯狂的人。

你如此地热爱美丽，它在灵魂里如初生的蝴蝶般扑腾，你还是个抓着捕蝶网追逐它的孩子，渴望它彻底、永远地属于你。

但是你不能。追逐的过程不会一帆风顺，总有些石子会绊住你的脚。

那人不为所动，看你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个怪物。他打断你，说。

噢，所以，你美貌的、任性的、人间蒸发的女朋友们还有风流的、下贱的、不知何处的街头‍‎‎妓‍‎‎女‎‌们的骨头都是你的蝴蝶标本。

你点点头，冷静了下来，大脑重新开始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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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挺害怕蝴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