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车祸,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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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十五点四十五分,在我所处的这座三四线小城市里,这个时间的街道上热闹但不吵闹,马路上的车也不多,路口最多也就排着两三辆汽车在等绿灯。我坐在驾驶位上,双手握着方向盘,两眼盯着指示灯上的数字在一秒、一秒的减少。
昨天晚上,或者说是今天凌晨的时候,我给文理打了电话,他没接。田明不满意这个结果,让我继续打,我拒绝了。这种事情无数次地上演,我发自内心地感到疲惫,我不明白田明这么做的意义,同时我也气愤文理的自我。从很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田明自己从文理这儿得不到回应,但文理会接我的电话,于是我就变成了她控制文理的工具了。虽然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并且总是回避这个话题。后来,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奇怪之处——我被迫承担起了作为妻子的部分责任,虽然她才是文理的老婆。不过这次我很清楚,只是语言上的拒绝是无法打消田明心里的不安,于是我对她说。
“我不打了,我去找文理。”我拿起车钥匙往门口走去,田明在背后大喊道不可以,我不可以独自在深夜去找他。
我回过头对田明说:“那我们去找他,我开车,你和我一起。”
我曾很多次开着车带着田明,去超市或者是去逛街,偶尔还送她上班。她的单位远离市区,不过我们的住处也同样,所以送她上班并不是件消耗精力的事情。文理在大学工作,他的单位就离住处更近了,田明上班的必经之路。即便如此,我也很难摸得清文理的行踪。文理这人很有意思,他总是喜欢躺着沙发上,一边眯着眼睛看电视,一边对我大讲特讲历史、政治,我猜测大学里的行政类老师可能都对“上课”这件事有些叶公好龙的遗憾吧!又或者,男人就是这样好为人师,“我得教他们点什么”。我以前是很讨厌田明的,她总是批评我,但文理说她很有文化的,我得向她学习。后来,田明升职加薪了,她变得很爱命令人。我猜,正是因为她的掌控欲上升,文理的不受控制才会如此得令她愤怒、暴躁、无奈,转而操控我。这几年田明喜欢上了喝茶,职位上升给她带来了不少空闲时间,她不必每日忙碌,有大把的时间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文理对此总是喜欢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去评论。或许他正躺在客厅中间的大沙发上看电视,田明坐在墙角的小沙发上和朋友约着去茶舍,这个时候文理便会“嘿嘿”一笑,对我说:“啥是高消费者?这就是!”,我一开始还好胡乱点头附和道。但后来,我很讨厌他这样说话——“她是高消费者”。表面上是咧着嘴在笑,实际上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想通过定义田明的行为来抬高自身,企图把田明的消费底气划归到他的支持上,从而抹杀掉田明自身的经济实力。我觉得这很可笑,没有人否定过文理的能力,但他总是掩耳盗铃式地证明自己,重复性地评论,这显得他有些乏善可陈。是他自己的幽默吞没了他的成绩。
田明很好学,从一开始的门外汉到对茶叶品类如数家珍也就一年的时间。在茶舍认识了很多朋友后,田明的周末便有了大把的消遣方式:合唱团、野餐、书法以及探索新的茶舍。她终于从之前的状态里解脱了。然后,文理变得不可理喻了。
一个男人,夜不归宿,常常失联,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知道田明为何如此相信文理,但我总是暗自怀疑,然后在缺少证据中打消疑窦。
我把车开进了学校,这辆车有通行证。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于严肃,保安并没有多问我便升起了杆放我进去。空荡荡的校园里连路灯都是黑的,还没有开学的校园里缺乏生机,一栋栋教学楼规规矩矩地立着,月亮很亮,亮到地面上投射着树影,车里除了我和田明的呼吸声,就是田明自己在后座上说话,她隔一下就得说一句“这么晚办公室怎么可能有人?”。我对此充耳不闻,径直把车开到了文理的办公楼前。田明是对的,但我不在乎猜想的正确与否,只有把事实挨个摆在田明眼前,她才能放过我,不让我再联系文理。教学楼的各个入口都挂着锁,我晃了晃门,地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在门后的空楼里不断回响。我再一次发动汽车,开去工厂。
文理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不教课,于是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行安排去成为一个“斜杠青年”。他在一个退休教授办的工厂里做一些设计图纸的工作,由于他精通技术并且不爱回家,于是工厂发货的时候常常也是他盯着。
我带着田明过去,田明嘴里的“这么晚办公室怎么可能有人”变成了“这个点儿工厂应该没人”,我在心底暗自发笑。晚上的公路空荡荡的,和校园一样,这个时间连大货车都鲜少见到,偶尔呼啸过去一辆反而会使我清醒些。在给文理打电话前我已经有些不舒服了,长期的熬夜让我一到十二点就开始心悸,但我没有告诉田明。
做完阑尾炎手术后,我和田明他们住在一起。很快,田明就不把我当病人对待了。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会突然拍我一下,我皱着眉对她说:“很疼。”,她也只是短暂的慌乱一下然后在第二天用同样的力道拍我。有一天我去取快递,倒车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踩了一脚油门,还好后面有个垃圾桶,当我撞着垃圾桶碰到另一辆车的时候我及时踩下了刹车。回到家里,我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风景飞速后退的影响,术后没完全恢复的状态让我整个人陷入恍惚,我对田明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说我感觉很累,想休息。她看了我一眼丢下一句:“你怎么老是这么说。”
到了工厂,里面的门也挂着锁。我说不出话了,我已经把所有事实摆在了田明面前,她沉默着不说话,我开车带着她回去。一路上除了路灯,就只有我们这辆车,我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才能够不陷入混沌。到家之后,我一句话也没说倒头就睡。田明在客厅里坐着,她坐在那个文理常常躺着的沙发上,我不知道她睡了没。
之前有一段时间田明过得很痛苦,文理晚上没回家,她给他打电话得到了地址,于是她开着车去找文理。文理还在吃饭,于是她独自坐着车里等文理。外面下着雨,她就那样百无聊赖地坐着车里看着雨水打在玻璃上滚落,直到文理一身酒气地坐进车里。
我知道这件事后,很严肃地问文理为什么要这样时,得到了一个令我瞠目结舌的回答。他竟然认为这能够体现田明的关心。
凌晨才从外面开车回来这件事让我即便是睡到中午才起床也会头痛,田明坐在沙发上嘟囔我又是睡到中午才起。我没搭理她,问她要不要买点肉送去姥姥家,她同意了。于是我们吃了点东西后,开车出门了。
现在是十五点四十七分,红灯变绿,我开车左转。路口的车的数量在直行的绿灯结束后变得屈指可数,我带着田明开车撞向了正开着车右转经过十字路口的文理。
救护车呼啸而至,周遭的人群让我眼前的光忽明忽暗,我被人从驾驶位上抱了下来,田明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正在左右为难。文理旁边的男人大声解释他们刚刚从外地回来,昨天工厂临时有事,只能他们过去一趟。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逐渐远离,我躺在救护车里,旁边的医护人员的声音像是从开阔的田野深处传来的,轻飘飘的,还带着些模糊掉的尾音。我听不清他们的话,我只觉得很困......很困......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昏睡了过去。
田明陪着文理上了救护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呼啸而去,周围的人群渐渐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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