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谭岳妈妈的生日,一到下班时间,他就急匆匆打了卡,第一个坐电梯下了楼。
刚冲到公司门口路边,旁边就有辆车按了喇叭,他扭头时,副驾驶窗正好降了下来,坐在车里的是个穿着呢子大衣的长发女人。
“阿姨好。”
段妈妈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已经快拉开副驾驶车门了,心却猛地震颤了一下。
段妈妈微侧着身,表情很温柔,低头时肩上的头发滑了下来。
他打开后门,车里的灯亮了一下,他很快地坐进去,关上门,灯渐渐灭了,他才抬起头。
然后他就落到了段奕临的视线里,他一下子有些眩晕,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只是这个梦太真实了,而且做了太久了。
段奕临很高,坐着也比他高,车里刚暗下来,他就感觉到了段奕临想干什么。
段奕临低下头,想吻他。他还穿着西装,他觉得自己和段奕临,就像一个成年人和一个高中生,但奇怪的是,不适和被动的,反而是他这个成年人。
他躲了一下,段奕临没能如愿以偿地吻他,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他的手,往后一靠坐了回去。
然后他立马就后悔了,心跳得很快很快,又一直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他忍不住偷看段奕临,他其实比谁都想宠着段奕临,满足段奕临的一切要求,但他刚刚还是,下意识躲开了,不是不想要,而是,太恍惚了。
他有种,太过幸福以至于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感觉,他怕戳破这个轻柔而美丽的泡泡。
车里很暗,也很静,路灯的光线一条条漫过时,他能看到段奕临的眼睛和额前的碎发。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段奕临的呼吸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段奕临手指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喉结滚动的声音,任何的一切,都美妙无比地落在他耳朵里。
到了家门口,段奕临也是握着他的手下车的,不过他很谨慎地挣开了,然后自然地和段妈妈一起去拿后备箱的生日蛋糕,同时他爸爸妈妈也出来了。
他妈妈很喜欢段奕临,比亲儿子还喜欢,所以他妈妈第一个拉进屋的不是他,反而是段奕临。
饭菜是他妈妈和段妈妈一起准备的,吃饭时段妈妈和段奕临坐在他爸妈对面,他则坐在侧边,一边是妈妈,一边是段奕临。
爸爸在喝白酒,妈妈和段阿姨喝红酒。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这种画面就经常出现,他和段奕临简直像是亲兄弟,他妈妈和段妈妈,则像是亲姐妹,他们明明是两家人,却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
他恍恍惚惚,以为回到了从前,他们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可无意间侧头时,他看到了段奕临,然后一下子,心脏就漏了一拍。
现在的段奕临,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段奕临一直在看他,并不刻意,所以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他和段奕临的目光一对上,就感觉出来了。
段奕临的目光总是这样,很乖巧,很敏感,很迅速却很轻柔地落在他身上,以前他没有注意过,只觉得是巧合,可现在他才意识到,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是他的段奕临,一直在别人意识不到的时候,纠缠却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刚刚也喝了一点酒,他酒量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太差,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酒劲一下子上来了,他的脸要烧起来了,耳根好烫好烫。
他猛地站起来,手臂碰到了桌沿,桌子上的酒杯哐哐响了一阵。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有段奕临的视线那么明显,让他浑身都发烫。
“我去拿蛋糕……”
“一惊一乍的,”他妈妈笑着抱怨,“吓我一跳。”
他推开椅子就往厨房去,却听到身后有人站了起来,然后就是段奕临好听得让人心颤的声音。
“我也去。”
他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厨房是开放式的结构,和客厅的餐桌只隔了台半身高的壁橱。
段奕临就在他旁边,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和谈笑的声音很热闹,他心里也擂鼓一样热闹。
他对自己很生气,他明明比谁都喜欢段奕临,他那么想离段奕临近一些,多看看段奕临,多碰碰段奕临,可最近的他,却在段奕临面前那么被动,不成熟得不像话。
端着蛋糕转身去客厅时,他在心里想,今天过后,他一定要改。
他这样想着,正要绕过壁橱,却突然地,被人揽了一把腰,身子往后倾了一下,抬头的一瞬间,段奕临亲了上来。
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砰的一声,他看到他爸爸的酒杯掉了。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妈妈已经愣住了,可手里的筷子还拿得很稳,只有段妈妈很镇定,她放下东西,很抱歉地说了句:“实在对不起……”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回沙发上的,回过神来时,手上很温暖,段奕临正紧紧握着他的手。
段妈妈手里握着水杯,看了一眼他和段奕临,然后很温柔地讲述了起来。
一个多月前的那天,阳光照得病房白得刺眼,他坐在病床上,听段妈妈说了那些往事。
她说她不是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她甚至连婚姻都没有,在段奕临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了太多感情的自私、可怜。
“谭岳,你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吗?”那天段妈妈坐在病床旁,平静又优雅,却遮掩不住她眼中的愧疚和担忧,“他并不是不相信感情,他是看透了感情里所有丑陋的东西,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在他眼里就像苹果一点点腐烂一样正常。他也不是抗拒感情,而是偏执。他知道苹果会腐烂,空气水分,这一切都是诱惑它腐烂的毒品,他不想要一个腐烂的苹果,也不愿意放弃,于是他就把苹果套在不透气的袋子里,抽掉所有的空气,让它接触不到任何的诱惑,这样就永远都是他想要的样子了。”
这些话,段妈妈并没有在今天,说给谭岳的父母,她只对谭岳一个人说过。
“你或许不知道,从以前开始,他看着你的眼神,就让我担心。我担心你,我好像能看到,你因为他,一点点失去空气,无法呼吸。”
再多的东西,她没有说,大部分话,都像她今天和谭岳父母说的一样,是关于她自己的婚姻和他们这种性向的。
她没有为自己的儿子辩解,而是尽力,希望他爸妈能够理解他们,并非是原谅段奕临,而是理解他们彼此。
他爸爸一直沉默,平时开明又活泼的妈妈也一句话不说,他懵了很久,渐渐镇静了下来,段奕临还握着他的手,他一下子,就觉得心里有东西要漫出来了。
他突然翻了下手腕,像段奕临握着他一样,紧紧握住了段奕临的手。他只觉得有股冲动涌到了脑门,他很久都没有这种孤注一掷不顾一切的感觉了,就在他要蹭地站起来时,他妈妈突然笑了。
他妈妈像从前一样,笑得很开朗,笑得很没心没肺。
他一下子愣住了,没顾上站起来,还呆呆坐在沙发上。
“我没那么死脑筋。”她说着看了谭岳一眼,“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
他妈妈那种早就把他看穿的表情,让他猛地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谈恋爱,不是因为对段奕临有想法……”
段奕临的手指突然收紧了,他下意识抬头,看到段奕临眼睫垂得很低,眼里竟然有种阴郁的颜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一下子心疼得厉害,“我一直喜欢你,但我没想过和你在一起……”
“嗯,”段奕临看了他一眼,像以前一样,很体贴很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却脊背一凉,看着段奕临嘴角柔和的弧度,竟然想发抖。
段妈妈无奈地捂了下头,他妈妈倒笑得越来越开心了,然后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爸爸的肩膀。
“以前我还开玩笑,说你儿子心里只有段奕临,比弟弟还亲,以后给我找不到儿媳妇了,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成真了。”她说完,突然不再笑了,抬头看向谭岳,温柔地说:“只要你们幸福就好。”
谭岳根本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在这之前,他觉得坦白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也没想过会是什么感受,可是现在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猛地落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由和安心。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都没有实感,觉得在做梦,只有在医院守着段奕临的时候,是真实的。
这一刻他突然醒过来了,不是从美梦里醒过来,而是落到了比梦还美好的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