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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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环境幽美生活安逸,冯越努力调养身体享受生活,他现在还不想死,毕竟还没到时候。
树上开满红色的花,风吹花落,洒了冯越一身。余明拿个竹凳坐在躺椅旁等冯越睡醒,再有一个月冯越就该生了,余明摸着冯越的肚子给孩子想名字,只怪气氛太好,余明想着想着睡着了。晚些时候下人备好饭来叫他们用膳,冯越醒来看见余明趴在躺椅边,一只手还搭在自己肚子上,发里还缀着几朵花,冯越拂去纷纷红花叫醒余明。冯越肚子上的手缩回去,从怀里摸出个布条,余明尚未睡醒,半眯着眼展开手掌——是一条发带,带子末端凭银环接了个芦苇穗子状的流苏。散开的头发被发带束起,余明问冯越讨要红坠发绳。冯越骗他:“我没有。”“是吗?不要紧,我自己做了一个,你看做得好不好?”蒲棒状的红色木坠子在面前荡悠,可不就是冯越的嘛。“你偷我东西!”红影晃过冯越抓空,余明厚着脸皮说:“我亲手做了穗子给你,你也赠了我坠子,既如此,我们便提前做夫妻,等你生下孩子我就娶你过门。”冯越笑得敷衍,左耳进右耳出。
夜里余明又来扰梦,说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剥开冯越的衣服吃奶子日屁股,冯越由着他摆弄,只在进得太深时提醒一下。或许是兴致来了冲昏头脑,余明抓着两手屁股肉说:“胖乎乎的,倒有些像刚诞的狗崽。狗狗。小狗。”“啪”的一声余明脸上多了个巴掌印,紧接着被推下床。冯越缩在床里面抱着肚子气到发抖,一双眼亮得很,不像狗,分明是狼。“出去。”冯越低下头,“滚出去。”
“狗”,是冯越最厌恶的字。因为它会把冯越推回那一天。
“你是我的东西,我要你如何你都得听。东家改奴才的名姓实在是件寻常事,方才是我太给你脸,现在我就赏你个,姓小名狗,字狗狗。以后听见我叫‘小狗’你就得应,记住了。”……“想要我肏你就好好当狗,小狗叫几声来听听。”……“乖狗,赏你的,要全都咽下去。”……“要尿了?来这边,狗就得尿树上。”……“你哭什么,狗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哈哈哈哈,光是听见我叫狗狗屁股就会流水,这么想被干?真是条好狗。”……“其实我早看上你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这次你帮他逃婚回去定会被扒层皮,我是在帮你。”……“哥儿?那岂不是更好。生一堆小狗崽也无妨,我养得起。”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但那些不是梦,是余明做的孽。
“不过是下人而已,竟敢窥探主子的事,全赶出去换一批新的。”余明送冯越穗子的事被传到主宅去,二老好面子讲究门当户对,听见别人在背后嘀咕什么“青春美女,却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气得不行,说什么也不肯让冯越这种贫贱之人进门,在信里教训了余明一顿。“我回家处理些事,你好好养胎,至多后日我就回来了。你想吃什么就跟下人说,让他们准备就好,别自己动手。”余明给冯越套了件外袍,“小越,我要走了,你真没什么话同我说吗?我可是你夫君啊。”自那天被赶出来,余明已多日未得冯越回应。“那孩子呢?孩子总有话要说吧?他……”“他说他想吃前几日那种果子,让你回来时多摘点。”“诶,好好好,我一定给你们摘两大筐。”余明兴冲冲地走了,后日带着果子回来的却是余明的母父,他说家里有些事要余明处理,于是特来代余明照顾冯越。一老一少在这别院住了许久,直到冯越生产余明也没回来。冯越见过自己的母父生孩子,现下轮到他自己生才体会到是多么不易。孩子满百天后,余明的母父让人收拾好东西,带着冯越和孩子回府。
老宅处处透着冷意,下人们行色匆匆,与上次来时的景象截然相反。余明的父亲抱着孙子,脸上终于见了些笑意,取出一个长命锁挂在小婴儿的脖子上。三人坐在桌上吃饭,余明仍旧没出现,冯越问起余明近况如何,二老只说先吃饭、吃完再说。中午冯越给孩子喂了奶,刚哄着小孩睡下就听见有人扣门。两位老人站在门外,只道有事要同他说。“你与明儿分别四月有余,我却从未听你问起他,你……”冯越打断老人的话,“我自知配不上余明,只求顺利生产将孩子交于你们。可现在我想多照顾他几个月,等孩子满六个月再让我走,行吗?”老人家也没想到冯越居然是这么想的,这确实是他们老两口最初的想法,只可惜世事难料。“唉!你随我来。”
屋里摆满牌位,其中一个写着余明的名字。“这是……”“是明儿的。他死于你生产那日。”冯越只觉晕眩,跌坐在地,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他那日回来说等你生下孩子就娶你过门,我们不允,他却说不在乎我们是否同意。第二日他就回了别院,近晌午时他的贴身小厮骑着马把他带回来。他骑着马出去却躺着回来,头上全是血。小厮说他骑着马去摘果子,不料树下有个兽夹,那马蹄子被夹,发狂似地跳起来将他甩在地上。他的头摔在石头上,昏迷了两日才醒。明儿醒转后常常犯困,借着汤药熬了一个月,后来听见你平安生产的消息,一时高兴就过去了。”“平日里他传与我的话全是假的?”“你生产前是他,后来全是我们编造的。他说你这胎怀得不安稳,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瞒着你。”老人握住冯越的手,“明儿的遗愿是娶你过门,无论你是否愿意,我们都会帮他完成。你……”
时候到了,是走是留?
冯越说:“我愿意。”
于是活人嫁给死人,守着一个孩子过日子。
孩子叫作余泓,是冯越取的名字,但他谎称是余明生前定下的。老人一听是儿子选的,便将自己按着规矩选的名字抛之脑后。冯越陪着孩子一起学习,教孩子写字。孩子问是谁教会冯越写字,冯越说起初是自己羡慕所以私底下自学,后来才得一位朋友指导。余泓说:“他可真是个好人。”“是啊,他性子极好,乐善好施,是水一样的君子。”“那父亲呢?”“这可得让我好好想想。”眼前似乎晃过一道红影,冯越伸手却抓了个空,回神一看其实什么都没有。当天夜里他头一回梦见余明,还是在那棵红色花树下,余明送他穗子,他回赠余明坠子。一朵花坠在余明身上,冯越为他拂去,可这花落在地上变成了血。急促的叩门声唤醒冯越,天才微亮,下人说余明的母父昨夜驾鹤西去。冯越帮着余明的父亲料理了丧事,从这之后,这位老人开始教冯越如何处理家中生意,每日教导余泓的时间也明显变长。
一晃数年,余泓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他说自己与王家的那位哥儿情投意合,但又怕爷爷不同意,求冯越为他说项。“不是我不同意,我只是担忧两家再起纷争。他兄长因不喜明儿而逃婚丧命,他多半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嫁过来。”“当初……当初公子是被迫才出了意外,可现在两个孩子是相互喜欢的。那些旧事与孩子们无关,他们若是因此不能厮守终生,那才真是作孽。”于是两人登门拜访为余泓定下了亲事。小哥儿过门才一年就有了身孕,两家人都高兴得很,选了八月十五的中秋在余府聚一聚。酒过三巡,冯越举杯望月心生感慨,“来也何故?去也何缘?”只叹幽魂早已投胎,唯有月亮长长久久地挂在天上。
年轻的哥儿生了对双胞胎,两个小孩刚满月冯越就说要去寺里清修,旁人怎么都劝不住。“我职责已尽也该安享晚年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冯越站在山脚嘱咐小两口,然后背着个小布包独自上山去。佛寺建在半山腰上,四周竹林环绕,冯越披着暮色穿行于竹林中,忽闻钟声,绵长洪亮,一片竹叶随之停在冯越头顶。他抬头冲上看,绿竹汇成海,每一刻都有竹叶脱落,又低头往下瞧,竹叶连成地,每一天都在反哺竹林。霎时间冯越悟了。他念了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将手中竹叶扔在地上,旋身回寺。双胞胎五岁时余明的父亲辞世,冯越从寺里赶回余府操持后事。这次冯越在府里住了两年,余泓一开始还有些事需要他帮忙,后来独自一人也能处理好。这下冯越放心了,陪着孩子们过完年就背着他的小布包回了寺里。
冯越古稀之时有了曾孙,香客们都说他身体康健儿孙满堂,是多福长寿之人。曾孙满百天后,一大家子人约好去寺里看望冯越,四世同堂围坐一桌,儿孙们一人一句祝寿词,冯越听得喜笑颜开。或许是太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入寺以来滴酒不沾的冯越心情甚佳,破例饮酒数杯。宴后,冯越抱着曾孙去竹林中游荡,众人见他喜欢得紧也就随他去。“小肉团子,你笑什么哟。曾祖最近可忧心得很,晚上总梦见红坠子变成满地红花,你的另一个曾祖就站在远处瞧着我,浑身是血,还说要找我讨命。”冯越用手指逗得婴儿咧嘴直笑,“他这人啊奇怪得很。明明是他先做错了事,我报仇实属正常,他凭什么找我讨命?”婴儿昏昏欲睡,嘟着嘴做出吃奶的动作。“算了算了,看来真是时候到了。人生在世,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困了就该睡,只要梦里没他就行。”
次日众人入房辞别,却见冯越呈垂死之态。大家急忙围上去,余泓坐在床边,冯越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无论多少岁的人,在这种时刻都像个无措的孩子,余泓眼泛泪光喊道:“母父。”冯越注视着他自顾自地说:“旁人都说我能进你家的门是高攀,他们若知道起初是你强迫我,还会这么说吗?那些仆从说我粗丑愚蠢,配不上你这个俊秀郎君。真该让他们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又老又皱,一样丑得很。”冯越抬起手,余泓会意地握住这只不停颤抖的手。“你想娶我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责任,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无所谓,我不在乎了。我送走二老养大泓儿也算对得起你,我问心无愧。”
余泓知道冯越是把自己错认成了父亲余明,一直耐心等着他说完,这才又喊了一句母父。冯越似乎清醒了些,他对余泓说:“我好想我的母父、父亲、弟弟,把我埋在他们旁边吧。我带你去过,你认得的。泓儿,把我埋在我指给你看的那个坑里。”余泓忍不住哭了,连连答应,冯越闭上眼念叨:“好、好、好。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微弱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看起来像是有所好转。不过片刻冯越睁开眼又开始说话,这次声音很小,只有伏在床旁的余泓听清了,他说的是“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让我被他逮着”,余泓不解。他正欲发问,却见冯越攥紧手里芦苇穗子状的流苏陡然大喊:“大马你快快跑啊!”冯越溘然长逝,留下满堂儿孙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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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明是冯越设计害死的,不是意外,本篇倒数第三段末尾冯越亲口承认。
解读“萋萋”:①拆作“艹妻”,对应核心主题;②意同“凄凄”,对应惨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