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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曲起，敲了敲玻璃棚敞开的透明大门：“你好，有人吗？”

几秒过后，里头从深处传来沉闷的回应：“有、咳、有人！”

手的主人安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片刻后一个头上带土的棕脑袋出现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刚才在松土……有什么事？”

“我听说在奥格，园艺馆学生可以随便用？”

“是这样没错。”棕脑袋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今天刚入学的新生？”

“对。”

“你是药院的？”棕脑袋继续问。

“不是。”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植物养在植物场，连药院都要二年级才能去料理，其他院是去不了的。”棕脑袋甩甩头上的土，“这里就是普通的装饰花卉而已。”

造访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是，我就是想种点普通花草。”

棕脑袋动作顿了顿，这下换他来劲了：“你对种花种草感兴趣？”

“我自己的房间里养了很多盆栽。”年轻人点头。

“好！太好了！”棕脑袋重重一拍掌，“终于来人了！你不知道，来这的人一开始都以为这种的是魔法植物，听我说是普通花草立马没兴趣了，偶尔有人过来也就是浇个水，我一个人根本忙不来，妈呀终于有帮手了！”

棕脑袋喋喋不休了一会，终于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德里克，剑院三年级生，你呢？”

年轻人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絮叨，面上笑意不减：“我叫科林，今天来报道的画院新生。”

“哦哦，你是画院的？”德里克说，“我以为你是术院的呢，术院的就喜欢留你这么长头发……”

科林用手指把头发捋到耳后，他及腰的栗色长发在玻璃滤过的阳光下依然散发着柔顺的光泽。

本人似乎不太在乎：“妈妈喜欢这个长度。”

他把话题又转开了：“我带了些种子，可以养在这吗？”

“可以可以！”德里克热烈欢迎，“你随便养，我一块照看了！”

科林笑了笑，抬脚走进大棚：“那谢谢学长了。”

“叫我德里克就行，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打下的江山……”德里克迈开腿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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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科林常来。

他在今年步入这所学校，而他所就读的奥格作为国家的第一院校，每个学院都很有特色：被称为皇家骑士团后备役的剑院和枪院，培养无数魔法师的术院，专出宫廷画师的画院，为各地医疗系统输送药剂师的药院……这所学校打磨了无数人才，从这里踏出去的学子大多在几年后成为了领域内的风云人物。

顺理成章，奥格在国民眼中成为通往声望与财富的捷径。入学资质竞争无比激烈，哪怕过了那万里挑一的考试，入学后的各类比赛和活动也让学生们趋之若鹜。园艺馆的冷清情有可原——除了一些不上进和家事显赫的混子，没人来这所学校愿意花大把功夫去种花种草。

科林是这届画院稀缺的五十二个新生之一。他到这所学校后几乎不参加任何活动，日日来园艺馆打理花草，偶尔在阳光好的下午架起画布，开始一场惬意的写生。

另一个得空就往这跑的是德里克。但剑院是武系院热门学院，训练又紧又密，他能来的时间不多，最后反倒是科林待在园艺馆的时间长。

科林安逸地在学校里待了一个月。这期间他种下的种子长势良好，甚至开了花。这更成了他成日泡在这的理由。

某天他正坐在园艺馆的桌边忙活，突然听见大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了。”

不是德里克。

也不是平时那些过来附庸风雅的少爷小姐。这声音稳得多，也冷得多。

科林从桌边抬起头。

从来者的角度看，就是万花丛中突然冒出了个栗色脑袋。

主人那浅色的瞳孔还眨巴着看着他。

“抱歉，我以为没人。”来者为自己的唐突颔首道歉，他的目光四下晙巡了一圈，确定了只有这一个大活人，把目光重新又放到科林脸上，“我是德里克的朋友，帮他送东西过来。”

科林站起身，看清了眼前人的全貌——很高，估计有一米九，少见的黑发黑瞳，手里抱着一盆嫩‍‎‎‌‌黄‌‎色‌‌的花卉，腰间同德里克一样别着把银剑，站得直又稳，面色和语气一样冷淡。

科林扫了一眼那盆栽，了然道：“我听他说过，前几天买的天珠葵对吧，过来吧，放这，我一会处理。”

来者依言过去。他转过一片花圃，来到科林这头，把手里的盆栽放到圆桌上。动作间他注意到科林放在桌上的石碗，那里面是一滩糊在一起的破碎蓝花瓣，碾出来的蓝色汁液染上捣在其中的石杵。

这蓝色……

来者的目光左移，旋即注意到科林脚边的蓝色花卉。

一丛晶莹剔透的蓝闯入视野。看上去刚有人浇过水，舒展的柔软花瓣还沾着几粒反光的水珠。

“……兰因花。”他脸上微怔。

“你知道？”科林有些意外，“厉害，德里克都不认得。”

“我只知道长在南方的偏僻山谷。你带来的？”来者反问。

科林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施施然坐回位置，拣起碗里的石杵：“准确说，是我家那边才会生长的植物，没想到能种活，可能这馆里坏境好吧。”

他用手里的石杵在碗里转了转，又碾出一片汁水：“这种花的花瓣做成颜料很漂亮，所以我来的时候带了点种子。”

画师常用植物或矿物做颜料。来者注意到桌后有好几块画布，其中一幅似乎就是画的兰因花，铅笔稿上瑰丽的蓝色让见者难忘。

“不过这花在其他地方应该不长的，你是怎么知道的？”科林问。

“……我父母以前去南方旅游过，遇到过一个画师给他们画过像，我母亲在画里捧着一束花。”来者盯着那幅画，黑眸又深邃了些，好像掉入了某些悄然的回忆中，“那花就是这个颜色。”

“村里有几个老头喜欢给游客画像，可能你父母遇到的就是他们。”科林继续说，“我种了不少，送一些给你母亲吧。”

“不用了。”来者却一下好像失去了兴致，“谢谢。东西我带到了，先走了。”

科林没多说什么，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晚上德里克结束了训练，带着一身汗来到园艺馆。

“说过天珠葵在宿舍养不活了，你还不信。”科林对着狂奔而来的德里克打趣。

那早些时候有些打蔫的小黄花现下被移栽入土，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

德里克蹲在那小黄花边上，感叹道：“你照顾得好好！”

“不是我照顾得好，是这馆建得好，来这一个月，没有一株植物坏死，土壤和光照都很好。”

德里克欣慰地摸着天珠葵的花瓣叶：“早知道一开始就放过来了，还麻烦柯夏跑一趟……”

“今天帮你送花的那个人？”科林说，“我看他也是剑院的吧，怎么他不用训练？”

德里克这回把脑袋转过来了：“不是，你没认出来吗？”

科林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习惯眨眼：“……认出来什么？”

“柯夏啊！比你大一届的，剑院新星，所有考核都是一次过，武系院比赛他参加必拿奖，你知道我们院长都想让他跳级了！很有名的吧？你竟然不知道，你进来这一个月都在干嘛啊？”

科林一下默然了。

“……在种花啊。”片刻后，他道。

这下轮到德里克默然了。

……无法反驳。

“总之，我俩不是同一届的，训练时间不一样，不过我俩关系不错。”德里克不再聊科林消息滞后了，他转而说起了柯夏，“我们剑院都在传，等他毕业，肯定直入陛下直属的皇家骑士团，估计没过几年就当上团长了，哎呀，这是写在基因里的呀。”

“写在基因里？”科林问。

“他爸也是皇家骑士团团长，额嗯，以前是，后来……”德里克的语气缓了缓，不再像刚才那么欢脱了，“后来一次出任务，牺牲了。”

“你知道吗？人一旦倒霉就是很倒霉。他爸出事后，还没一个礼拜，他妈也没了。柯夏的妈妈也很厉害，当时是药理协会的首席草药学家，好像是去崖口那挖药材，掉下去了，到现在尸体都没找到……”

那日科林一个人在园艺馆待到很晚。

头顶的绿色宝石灯光打在安静的玻璃棚里，他在万籁俱静中坐在画布前，调好颜料，一笔一笔画着白天未竟的画作。

画布上的蓝色宛若被水洗过，露出比月华还要纯净的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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