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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感觉?”科林观察着他的反应,“有好一点吗?”
“说不上来。”柯夏凑过来,“你看一下我的眼睛。”
“好像……颜色浅一点了。”科林试探性地说。
“那就是有效果。”柯夏深吐一口气,“服了,解药就在我天天去的地方。”
科林冷眼瞅他:“你后面可没来。”
柯夏:“……”
他别开视线干咳一声:“你……还想听事情原委吗?”
科林哼了一声:“绷带拿来,我给你重新包一下伤口,你继续说。”
原先的绷带不能用了,科林把那块沾血的扔掉,用新的上手包扎。
“你觉得那老头活了多久?”
“看上去是挺长寿的,一百左右?”
“你看一下这周围的灯,你还记得课本上说宝石灯取代油灯是什么时候吗?”
“希林三世……两百年前?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科林一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不知道他具体活了多久,但就我所知,两百年是至少的。”
科林感到荒谬:“怎么可能有人能活那么久?”
“你说得没错,没有人。所以他用了不正常的手段。”柯夏说,“而这个手段,后来被我妈发现了。”
柯夏被同学们称作剑院新星有玩笑的成分,但她的母亲尤莉当年在药理界是当之无愧的璀璨新星。她求学时师承奥格,并且当时带她的导师并非药院的教师,而是校长老头本人。诚如老头所言,尚处十八岁的尤莉和他在一片薰衣草花田相遇,热爱花草的尤莉只当面前侃侃而谈的老者是位知识渊博的草药学家,热切地和他交流着花草知识,哪怕后来入他门下,也恪守学生的本分,笃实,好问,尊师重长。
可老头不只当她是自己的学生。
仍是学生的尤莉觉得老师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毕业不久即和青梅竹马的奈特成婚,没两年就诞下了柯夏。原以为老师会就此绝了那些隐晦的念头,哪想他根本毫不在意她的婚嫁,和尤莉联系的热情丝毫不减。奥格到底是国内的顶尖学府,一些含金量较高的草药研究根本绕不开其师资和实验室,她没法避免和老头的接触,也无法说翻脸就翻脸,只能不咸不淡着保持着联络。
老头对尤莉是偏爱的。
说来也怪,他那颗苍老的心一直孤独地高高挂起,在不停歇的光阴流动中腐朽,如今却因为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妮子而重新鲜活跳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做事越来越不避讳尤莉。他告诉尤莉自己活得远比她想得久,他坦白自己用了某些手段保持长寿,他传授她自己研制的异形药水——一种能够改变样貌、体型、乃至声音的药水——并且在她面前吞下了异形药水的解药。
一个人五官和骨骼错位重组的过程任谁来看都是惊悚的。尤莉震惊地发现那张重构后的脸她见过,就挂在历任校长的荣誉墙上,是奥格的第十七任校长,而如今的这位已经是第二十三任了!
“所以从第十七任开始,这所学校的校长其实都是同一个人?”科林的心情和当时的尤莉相差无几,“这太夸张了……等一下,为什么他要告诉你妈这些?”
“因为他想要我妈和他一起,”柯夏冷冷一笑,“长生不老。”
尤莉当然拒绝了。这老头的言行到此已经透露出诡异,她戒心大起,迂回试探地询问了长生不老的秘诀。但老头好像知道尤莉的底线在哪,见尤莉拒绝,便只是慈爱地看着她,并不再说什么。
尤莉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不敢打草惊蛇,甚至跟丈夫也没有透露出一个字,暗自偷偷调查老头。
很快她就明白那天为什么老头不再多言。
尤莉发现老头在自己的校长室有一间密室,她没有进去过,但是躲在暗处观察时,两次亲眼目睹他抓着昏迷的人走进密室。每次出来后老头的精气神都好像更年轻一些,就好像……
饱餐一顿的食客。
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
尤莉压下惊骇,决定继续调查。
她后来甚至偷窥到老头和王上的秘密会面。老头每个月会和王上在奥格东南角的废弃塔楼单独见一次,每次他会交给对方一瓶药剂,并告诉王上这次用“那块石头”熬了多久。如果会面当天他没空,便提前放过去等王上自己来取。
“那些陆陆续续的失踪案需要有人压下去,没有比一国之主更合适的了,要诱惑一个国王也很简单。”
科林叹一口气:“……‘我能让你永葆青春,做永远的王’。难怪他看着这么年轻。”
“对。但老头给他的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药,只是异形药水而已。”柯夏说,“这个狡猾的老东西,只想要好处,什么都不想给。”
“那个石头到底是什么?”
有那么几秒,柯夏思索着形容词:“……一切的源头。”
惊疑的尤莉开始追查“那块石头”的由来。她从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那是块散发绿光的石头,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再得不到更有价值的信息。尤莉不愿意坐以待毙,她最终选择一头扎进地下书库,那里收录了很多晦涩难懂的古籍,平日里连教师也少有踏足。尤莉夜以继日地翻阅古籍,数月后终于在某本落灰的羊皮书上找到了线索——
现当代的垣石都是由数百年前几位天才魔法师造的,他们死后,后世再无产出,这也是垣石弥足珍贵的原因。那几位志同道合的魔法师最初制造垣石是为了让魔法有更广泛的应用,但后来,他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位开始琢磨垣石的其他作用。他天资卓越,心性却不如他的伙伴,一番钻研后,竟成功利用垣石夺取别人的生命来为自己延年益寿。
他的伙伴们大骇,并强烈反对他的做法。昔日的同僚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他们争执不下,最终在某日猝然爆发的大战中同归于尽。
而那块被用来夺取性命的垣石——那块他们制造出的第一颗、饱含巨大生命能量的绿色垣石,就此下落不明。
尤莉合上书,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她回家将自己手头上的信息全部写进日记里,在这个过程中,对妻子近来行径不求甚解又担心的奈特终于打破砂锅问到底,从妻子那里知悉了这个惊人的秘密。
真相将他多年来身为骑士的骄傲击得粉碎——他们的王根本不值得保护,他只是个自私残忍的掌权者。
那一晚他频频走神,在榻上恍惚地歇下了。尤莉有些担忧,她意识到对于耿直的丈夫来说,或许等她想出解决办法后再告知他更合适。
然而还是晚了。她的担忧最终变成了事实,某日她从熬了一礼拜的实验室出来,迎接她的是丈夫在刺杀王上的保卫战中牺牲的消息。
牺牲?她知道不是的。女人的第六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她立刻能猜到是王上下的手,她的丈夫没有心眼,根本藏不住秘密,被演技高超的王看出端倪然后痛下杀手也不足为奇。
那一刻悲痛冲昏了一个妻子的头脑。尤莉回到家中,在日记上补完最后一笔,吻了吻尚且年幼的柯夏的额头,毅然决然地出发去找老师。
她没有带上任何人。老头太强了,她不想再有无谓的牺牲,决定自己一个人和老头来个了断。
柯夏当时的身高还不到一家人吃饭的那张饭桌,他关于妈妈最后的记忆是额上轻柔的吻,此后他的生命里再没有合家欢聚。
“一开始我没有起疑,我真的以为他们就像外面说的那样,一个战死,一个失足,但后来我在整理我妈遗物的时候翻开了那本日记。”柯夏继续说,“她把什么都写在上面了。最后一页是她走那天写的,她写得很清楚,她是去找老头,而不是去采什么药。我想她留下这本日记就是为了让我能看到。我得找到那块垣石。”
“那你后来又为什么要扮成蝴蝶到处去偷石头?”
柯夏眼眸里的红色渐褪,慢慢恢复了一点原来的黑色:“因为我不知道那颗垣石到底长什么样。我在还没入学的时候就溜进过奥格的地下书库想找线索,但那本书已经不在那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头把它拿走了,如果是,说明我父母的事情让他开始警惕。我打不过他,不能确定那块垣石长什么样,不知道藏在哪,找的时候又不能让他意识到有人在找一颗绿色的垣石,不然他很容易怀疑到我头上,毕竟我是我妈的后代,最后只能同时偷一些其他石头混淆视听。也因为这样,哪怕典礼那天‘蝴蝶’偷走了石塔里的绿垣石,他也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不过也有我想不通的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知道是我了。”
从如今的境况看,那块垣石显然也不是他想找的那块。
听到这里的科林忽然想到某天的遭遇,意识到一件事:“所以,你那天在校长室是因为想进密室找垣石?”
柯夏点头:“那块石头最有可能就是在密室里。我是担心他带在身上或者反其道而行放在一些显眼的地方,才宁愿多费点力气搜集那些有可能的石头。打开那密室的书本摆放顺序会变,我妈当时就没找出来,我花了一年时间研究出规律,那天本来要进去,但是你突然进来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了。”科林头疼地道,“是因为我。”
这回轮到柯夏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我下楼遇到他了,他问我门锁了我怎么进去的,我说你在里面帮他拿东西。”
柯夏:“……”
他在学校里东躲西藏了一年多,可对于老谋深算的老头来说,抓住他的马脚只需要几句话。
“他猜到是你了。故意把山上的石头换掉看你去不去,不去他再找机会试,去了的话最好你能被你们院长干掉,就算你逃掉了,也还会去密室的。”科林轻声道,“他去交流会对你是绝佳的机会,你不会放过,他只要在这里等你上钩就行了。”
柯夏仍靠在壁上,飞檐走壁的蝴蝶对如今的局面也感到无力:“结果最后石头不在这,还把自己困死了……嘶。”
科林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抱歉……我轻一点。”
柯夏低头看着科林动作,他在注视中沉默了一会,而后道:“我原先以为我几个时辰后要在这里精神失常,但现在我又不甘心在这里等死了。”
“巧了,”科林在绷带上打了个漂亮的结,“我也不甘心。”
科林处理完柯夏的伤口,站起来环顾四周:“空间转移的距离能到多远?”
“取决于施法者的水平。”柯夏答,“不过一般不会超过10英里。”
“那也够远了,不好猜是哪。”科林一面看一面思索,他抬指抹了抹土墙,指尖染上一层深色的细壤,“但这里看着不像室内,反倒像……山洞或者地底一类的地方。你说这里会不会是他在某座山上凿出来的?”
“有可能。奥格附近本来就很多山。”柯夏顺着他的思路想,“但不知道凿了多深,如果他挖到山的正中央,或者挖穿地皮造了这个密室,那我们靠蛮力打穿前就会先饿死在这。”
科林没再说话,他的目光四下逡巡,企图找出更多能提示他们所在方位的线索。
他忽然感到面上一凉。
科林愣了愣,伸手去抹脸,手指触到一滩湿漉漉的液体。
他几乎是立刻就仰头往上看。
“啪”,还是同样的位置,又一滴。
“你感觉到了吗?”科林问。
“有水。”显然柯夏也注意到了。他抬手揩了一把被打湿的发梢。
如果这里确实是地底或者山中,那么这密室上面的土壤有水,说明……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溪流!”
甚至能渗水下来,这土层不会太厚!
“你能劈开吗?”
“试试。”柯夏撑了一下地,站起身来。
科林视线往下,看到柯夏腰间刚包扎好的绷带,微微锁眉:“你的伤……”
“不碍事。”他浑不在意地提了提手里的骨鞭,“你躲远点。”
科林轻轻叹一口气,往后撤了几步。
在昏沉灯光下也反射冷光的森白长鞭一甩,在空中割出尖锐的破空声,越过两人的头顶,重重劈上了洞顶!
破碎的土块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柯夏盯着那处,扯了扯手里的鞭子:“有戏。”
接下来的等待单调且漫长,柯夏重复着挥劈的动作。地上的土块越堆越多,某个时刻顶上传来一声略微不同的响动,紧接着在两人的注视下,头顶被反复鞭打的地方破开了一个微小的洞。
有微弱的光隐隐从那洞口透下来。
“奇怪,不是溪流啊。”科林微眯起眼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柯夏目光一凝,手上发力,对着那个洞口使力一劈——大片大片的土块掉落,那个洞口被他一鞭劈开,劈成了个大小能容人身通过的出口。
水流从洞口淅淅沥沥地淌下来。
此时仍是夜晚,光线并不明晰,但洞口处露出来的类似于天花板的透明玻璃依然让两人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矫健的柯夏率先利用鞭子把自己吊了上去,科林能听到柯夏出去后隐约骂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从上面飞来一鞭子,轻巧地把他也勾了上去。
科林一落地就知道柯夏骂的是什么了。
宽敞透亮的玻璃大棚,夜色下一排一排沉睡的异色植株,鼻尖沁人的花香……科林低头,有细细的水流从他脚步爬过,流水声在一室静谧中格外清晰。
这是柯夏和德里克走后他因为忙不过来,花了一段时间捣鼓出来的浇水装置,夜间能够自动浇水。
他们能接到那些救命水滴的理由很简单——浇水时间到了。
科林瞥了一眼柯夏。从那发黑的脸色和紧握骨鞭到手指都泛白的状况看,他暂时被气得不想说话。
“埋在园艺馆下面,这老东西绝了。”科林感叹道。
“不过……”他感叹完,又禁不住打量了好几眼这他分外眼熟的地盘,“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他都空间转移了,明明可以连接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依然把密室建在学校里呢?而且埋得也不深。照你想的,往地底一直挖,或者建在大山中间,可能都不会发生今天被我们侥幸逃出来这种事。”
柯夏被科林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暂时压下心头的火气:“能逃出来是意外,我本来确实会死。他抓人进去多半当场就杀,对他来说,密室能隐秘杀人就够了。”
科林依然没有被说服。
“不对,不对……”科林喃喃自语着,“我还是觉得不对,为什么是园艺馆呢,这个地方有哪里特殊吗?”
可是他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如果有异样的地方,他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四下乱转。
蓦地,一抹靓丽的蓝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一刻好像突然有人拿针拨了拨他的思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砸进了他的脑袋。
他微有些怔愣地看着那些怒放的兰因花:“……我和你说过兰因花在其他地方长不活的吧?”
柯夏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嗯。”
“是真的长不活,在除了我家以外的任何地方我都没种活过。”他慢慢走近,矮身用手轻抚那柔软的花瓣,“但它在这里长得这么好。在这馆里,什么植物都能种活,没有一株枯萎,甚至连长虫都没有过。”
柯夏听得缓缓眯起眼。
“你妈在日记里写那颗垣石里有巨大的生命能量……”
科林站在原地,轻轻抬头,看向天花板。
“……或许它就在这里呢?”
在他目光的尽头,棚里唯一的宝石灯在空中静静地散发着温煦柔和的绿光,内里浑圆的绿色石头像精灵一样在玻璃灯罩内漂浮,慢悠悠的姿态显得俏皮又可爱。
柯夏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科林第二次提醒柯夏“别发呆”,他轻声道:“去拿下来。”
这点距离对“蝴蝶”来说根本不是事,柯夏轻而易举就将那在空中悠然自得的宝石灯卷了下来。
科林接过来,打开灯罩,轻柔地将那绿色宝石取出。
那石头一下变得很乖,安静地躺在他掌心,科林能感受到从手掌中央传来暖人的温度。
“把密室藏在园艺馆下不是巧合。这才是为什么明明石头不在里面,他却还要把人拖进去杀,不是为了隐蔽,是因为他杀人时需要石头在他附近,就像那些阵地魔法需要垣石在附近一样。”科林看着手心里的宝石,“你也猜中他了。他反其道而行,把石头混在满校园都是的宝石灯里,这样哪怕某天密室被闯,石头也会是安全的。”
若不是科林从家乡带来了兰因花的种子,这个秘密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会被人发现。
“我从来没想过。”柯夏也盯着那石头,“……我从来没注意过这些灯。”
宝石灯在市场一个银币就能批发一麻袋,莫说在奥格,即便是在整个大陆也是遍布大街小巷,谁又能想到这块掀起腥风血雨的垣石其实原来混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宝石灯罩里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缓过神来的科林问。
柯夏一下变得和夜色一样沉默。他的目光在注视中渐渐转冷。
“毁了它。”
“毁了它会怎样?”科林问。
“老头会死。”柯夏道,“他能活这么久完全是因为这块石头。它碎掉的那一刻会一起带走他的命。”
就像当初德里克的生命被倏然带走一样。
科林没说话,他握着石头,低着头思索。
柯夏在一片寂静中体悟到什么:“你不想毁掉它?”
“嗯。”科林头仍低着。
很难想象这瞬间两人各自心里都转了哪些心思。柯夏心底的温度也在慢慢变冷,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骨鞭,然而片刻后科林头疼似的按了按额角:“想不到……没有其他什么方法可以杀他吗?这石头不能毁,得留着养兰因给你当解药。”
那用力的手指仓促一松。柯夏不自在地稍稍别开视线:“……有。但很难。”
“你说。”
“让他流血。他身体里的衰老和新生是对冲的,两边相互拉扯,又保持平衡。这状态很微妙,他维持起来也不容易,如果让他流血,他身体里的新陈代谢会一下崩溃。”他把视线转回来,正色道,“他把胡子留那么长,四季都穿长袍把自己包起来,就是怕日常生活里不小心磕碰。因为流血对别人来说是受伤,对他来说就是死亡。但你也说了,打不过,我甚至靠近不了他,更别说打伤他。”
科林不甘心地撅了噘嘴。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他几乎要把那石头盯穿了。
最后还是柯夏打破了沉默:“兰因这里还有,够我用一阵子了,我们先杀……”
“你母亲的日记还在吗?”科林突然抬头。
“……在。”
科林似乎是感觉有些抱歉:“你介意我在上面改几笔吗?嗯……还有,我们可能还要找一块绿色宝石灯石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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