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了那双眼睛里浑浊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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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入水声惊醒了殷灼。
他呛咳着从浴缸里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泡在水里睡着了。
那天他缠着殷忌在车里一直做到晕过去,醒来后悔得肝肠寸断。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精虫上脑,所以晚上也不敢再睡他哥床边,自觉抱着毯子滚去了客厅。
离开他哥身边五米远还隔着一道门,后果就是他现在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睡了,感觉眼球又干又涩,往眼角那摁下去还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响。
泡皱的手指互相搓弄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生机全无,像是某种廉价的橡皮玩具。
限时供应的温暖早已下落不明,殷灼从冷透的洗澡水里站起来,裹着毛巾跨出了浴缸。
大理石台上摆着一套陌生的洗漱用具,他惯用的剃须刀也被换成了新的,大概是因为昨天那把刀片式割伤了殷忌的手,所以其他的东西都惨遭株连。
记仇,不念旧,冷酷无情。这是他哥。
他在心里默背殷忌的生成公式,漫不经心地朝杯子推了一指头表示抗议,但那白瓷杯却赌气在浮水的台面上滑歪了方向,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摔成了渣。
殷灼自讨麻烦,不得不蹲下来替它收尸。
死杯子不领情,而且怨怒极大,支着满口七零八落的森白獠牙去咬他的手指肉,撕下一大串血珠子。
受害人要讨几口血债是应该的,他没好意思喊痛,先扯块裹尸布扫拢了残躯,再两手捧着它放进垃圾桶。
痛觉在他手心里碾磨着新鲜的尖喙,殷灼低头一看,红色和白色的细虫子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他把脱水的血虫一条条碾碎,再一笔一划地摆出来,十七道斑驳不匀的笔迹爬上了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
记仇,不念旧,冷酷无情。
被血污埋掉的眼睛似乎动了动,无声地抬起一线,殷灼举起手跟他打招呼,顺便展示了一下那些丑陋的皮开肉绽,可他没有被说服,依然紧紧盯着他看,所以他只好把另一只手也盖上去,捂住了那双眼睛里混浊的怜悯。
殷忌回来的时候,他还是那副刚洗完澡的样子,曲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快递盒争相拜倒在他的浴巾围裙下。
“你看啊哥,为了帮你多花点钱,我曲线支援了多少高价宰客的无良店主啊!”他歪着那颗湿漉漉的脑袋,笑得有点恶劣。
他知道殷忌要赚很多钱才能养好医院里残废的舅舅和家里不省心的弟弟,所以殷灼毫不犹豫地扯他后腿,以免他赚够了赎身钱远走高飞。
殷灼拆包装的速度很快,他看也不看就扔掉好评返现卡,拔出那个过度包装的主角,“这又是个什么……操!”
他居然买了个手铐。
他怀疑自己下单的时候可能脑子有毛病,但如果现在不赶紧说点什么挽回尊严,他哥就一定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这个……挺好看的还,”殷灼拿着它晃了几下,最后选择了最避嫌的方式,把手铐叠起来套在左脚脚踝上,“不愧是最贵的脚链。”
殷忌看了他一眼,屈尊蹲下来替他扶正了一个快递盒。
殷灼脚背绷紧,感觉那脚链好像冰得有点吓人。
手机在沙发夹缝里振起来,他赶紧转身接听:“喂喂喂?”
他没顾上看来电显示,在心里祈祷这位救火员能撑到他哥高抬贵脚离开是非之地,可那头声音响起,却把他往火坑里推得更深了。
“照片给你弄好了,现在要吗?”杨伊略显疲惫的声音让他有点懵,殷灼问:“什么照片?”
“……昨天凌晨三点你打电话给我,说要你哥的照片,不过我翻半天只找出来几张很老的。”
他望向殷忌,四目相对间,他无比确凿地肯定他哥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殷灼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我……我为什么要我哥的照片啊?”
“我怎么知道。”杨伊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哦……对,我是觉得,我连一张我哥的照片都没有,太不称职了,”殷灼强行镇定,镇过头了,眼神直愣愣地揪着脚铐,“不用发了,明天我请你们一起吃饭吧,你帮他拍几张新的,拍帅一点。”
他心想,我为了撮合你俩可是破大费了,现在是请吃请喝,以后就是买新的按摩棒。
“没时间,”杨伊叹了口气,“明天清明节,我爸妈叫我回去扫墓呢。”
殷灼手指一抖,不小心摁断了电话,他正要再播回去,一条信息就见缝插针地挤了进来,没轻没重地扎进他眼珠子里。
【A城-H城……AH0711号列车购票成功……】
殷忌规整好最后一个快递盒,重新站直了身体。
殷灼把那条短信看了好几遍,抬头问:“你也要带我去扫墓?”
他点头:“嗯。”
“我们不是以前就说好了吗,不回去,也不上坟,”殷灼抓了一把头发上的水,胡乱抹在大腿上,“那个破地方,我想起来就难受,又破又脏。”
殷忌这次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你六年不回去看爸妈,他们会很想你的。”
“我们长得一样,他们看你就够了,”殷灼又问,“你带我回去,见了他们该怎么说?”
他皱起眉头,好像真的很苦恼:“他们知道我俩搞到一张床上了吗?”
殷忌没吭声,他回答不上来。
“还是算了,死那么多年了就放过他们吧,”殷灼叹了口气,“死不瞑目多难看啊,我偶尔也会发发慈悲的。”
殷忌忽然弯下腰,很慢很慢地半跪在他面前。
他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我?”
殷灼像照镜子一样看着他,手腕几次拱起,最后还是被手指钉死在膝盖上。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也捂不上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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