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能给我讲讲杜将军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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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那一晚的争吵。
孙太医住进了永祥殿,专心照看杜听霜的身体。
但或许是孙朔医术有限,没有小叔那样精通,也或许是杜听霜底子实在太差,调养了许久也不见起色。
入冬后天寒地冻,杜听霜几乎连寝殿的门都不敢再出,无事时便缩在炉火前翻着几本杂书解闷。
江曦每天读完书照例过来,跟着杜听霜练剑。数九寒冬,万物寝眠的季节,江曦却蹿了个子,长了大约有半尺,负剑而立的模样,隐隐约约带上了几分英气。
李阙依旧和从前一样看不惯杜听霜,站在江曦身边护卫,几乎避免了一切和杜听霜的交流。
一切似乎都安稳下来,但杜听霜还是隐隐察觉出了某些微妙的气氛。
比如阿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最近十多天守在江曦身边的只有李阙一个,再比如尽管江曦掩饰得很好,但杜听霜还是发现了对方并不快乐,似乎遇到了什么解决不掉的大事,总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愁眉苦脸,还比如江梓风不再把奏折带回永祥殿,总是在自己的寝宫批折子批到很晚才神思倦怠地回来。
但杜听霜出言询问,所有人都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说他自己多虑。
“父皇把阿柏姐姐派出去做事了,爹爹你不要担心。”江曦说完就刻意不再提及,询问能不能摸一摸妹妹。
大约是血缘天性,江曦很喜欢隔着杜听霜的肚子与未出世的孩子互动,并认准了它会是个妹妹,口口声声叫着。
江曦在时,小东西也变得乖驯,不再像平日里那样磨人,杜听霜也能好受许多。
“等妹妹长大了,我们就可以一起为父皇分忧,一起把父皇看不完丢过来的折子分着看掉。”
杜听霜有些想笑,但忽然想起这个孩子出生后自己就会带它离开,江曦的描述的未来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殿下,您是储君,陛下的折子您只有您一个人可以看。”李阙开口的时候,眼睛看向了杜听霜,似乎是在警告对方,大陈的太子只有江曦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杜听霜冲他笑笑,心说尽力护着小师弟的小徒弟实在是可爱,瞪着自己的时候,就差把“你算个什么东西”写出来贴在脸上了。
江曦却不太买账,冲李阙说:“可是我也想有家人陪在身边帮帮我呀。”
李阙把表情尽力变得柔和,朝江曦解释:“殿下如今还小,有些事情长大了就明白了。”
杜听霜实在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后腹中传来一阵闷痛,疼得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
这小东西比它哥哥难缠太多了。
当年怀江曦的时候,天牢也下过,战场也上过,小家伙还是健健康康的,几乎没有费过多少心思。
不像现在肚子里的小东西,娇惯得厉害,站得久了、坐得久了,总要闹上一闹,月份越大越难伺候,如今便是笑得声音大了些,都要折腾人。
如今不过才刚满六个月,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熬得下去。
江曦向来敏锐,发觉杜听霜不对劲,立刻让李阙去叫人。
李阙虽然不喜欢这个叫秋意的男人,却也知道轻重,立刻把偏殿的孙朔叫了过来。
应对杜听霜的情况,对孙朔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安胎药提前熬好了许多,在火上滚了一圈就端了上来。
苦涩的汤药灌下,腹中才稍稍缓解了些许,孙太医端着药碗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杜听霜笑着打断。
“不能大喜,不能大悲,能躺着就不要坐着,能坐着就不要站着,这些话我早就倒背如流了。”杜听霜挑眉看着孙朔,“孙大人还有别的嘱咐吗?”
孙朔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伤怀:“只恨我小叔不在此地。当年杜将军在凌云雪山上九死一生,我小叔一己之力就将人救了回来,若他还在人世,秋公子就不必如此煎熬了。”
提及故人,李阙神色终于有了细微动容,转头看向孙朔说:“你小叔做过的事,杜府上下都没齿难忘。”
孙朔苦笑:“只是如今哪还有杜府?”
李阙手背拭泪,默不作声地转过头。
孙朔提议李阙和自己出去走走,显然是有些旧要叙。孙朔当年跟着孙哲在骁宇军内,也算是杜听霜麾下,两人总有话能聊到一起。
李阙看了一眼江曦,江曦冲他点头,示意这里无事,李阙这才跟着孙朔出去。
李阙刚一离开,江曦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爹爹,你能给我讲讲杜将军的事吗?”
“为何?”杜听霜问。
“我只是想知道……但父皇不同我讲,父后对他知之甚少。”
看着江曦略带忐忑的眼神,杜听霜几乎可以确定他知道了。江曦知道自己是杜听霜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可他怎么会知道?
是宋落声?应该不会,宋落声养大江曦,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需要一个拥有江梓风血脉的孩子,如果能让这个孩子以为自己是他的生父,宋落声必然求之不得。
杜听霜想不到除了宋落声,还有谁有可能告诉江曦自己的身世。
“爹爹,你也不知道吗?”江曦失望地看向杜听霜。
杜听霜话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孩子形容自己。
好在江梓风及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在这里聊什么呢?”
江梓风今日回来比往日早了好几个时辰,弄得江曦猝不及防,急忙起身朝父亲行礼,满脸错做事的心虚。
“儿臣在同爹爹聊,聊……”江曦话卡到一半,不敢继续往下讲。
杜听霜开口截断,替江曦遮掩道:“我同曦儿在聊给妹妹的名字。”
“名字?”江梓风挑眉,狐疑地看向杜听霜,“那你们取到喜欢的了吗?”
“打算叫晨儿。”杜听霜说。
“秋晨?好名字。”江梓风笑笑,手掌轻盖在杜听霜的肚腹上,没有再继续追究江曦方才忐忑的神色。
一家三口在永祥殿共用了晚膳。
晚膳后江曦和李阙回了东宫,江梓风把伺候的宫人支开,同杜听霜并肩躺在床上。
杜听霜月份大了, 只能侧卧,江梓风同他面对面,掌心搭在他的腰侧,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说就是。”杜听霜说。
江梓风不答,低头与杜听霜接吻,杜听霜蹭了一下嘴角,询问:“是不是北境出什么事了?”
江梓风:“不是北境。”
“不是北境……那就是别的地方出事了?”
“小事而已。”江梓风不以为意道。
杜听霜撑起身体缓缓起身,垂头看着躺在榻上的江梓风,说:“你现在像个昏君。”
“这些年我总觉得,做个昏君,也没有什么,至少还能多一些问心无愧的事情。”
杜听霜皱眉:“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冠平侯与元人勾结作乱,骁宇军主力被元人拖在了北境,十日前朝廷接到密报,我派杜柏前往南境求援,算了日子大约明日傍晚可到,但不出意外,叛军明日一早便会抵达汴京。”
难怪这些天总觉得宫里人心惶惶,连江曦都实在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
冠平侯李坼,那不就是……杜听霜看向江梓风的双眼。
江梓风苦笑,说:“是我小舅。”皇权面前,血脉亲情就像个笑话。
杜听霜:“兵是哪来的?”
“东海军……魏子威和小舅是连襟,没有想到就这么叛了。”江梓风叹了口气,却并未恼火,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
杜听霜不知为何,想起了江怀留下的那杯毒酒……李坼不过是外藩,想要谋逆还需要勾结魏子威,若换成了当年的自己,玉玺、兵符都在手里,甚至连兵临城下都不需要。
江怀的疑心或许并无道理……只是,让杜听霜失望的是,朝夕相伴十二年,江怀竟连自己的忠诚都不要疑心。
“我这些天总在回忆幼时,来到汴京之前的那些事。小舅性格稳重认真,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却对我极其宠爱,闯了祸总帮我担着……怎么一进了这座皇城,人就变了呢?”
“但我哪有资格说这种话……”江梓风手掌抚摸着杜听霜浑圆的腰腹,阖上双目,感受着手底的胎动。在皇权的操控下,变得最多的,就是他自己。
“那陛下……阿仁,你打算如何?”杜听霜故作不经意地问着,心中却在暗暗盘算。东海军擅长水战,路上作战是其短处,若不是驻扎在京城附近的骁宇军因为元人动乱而被拖延在北境,根本不可能容东海军如此猖獗。
只是……明明西垂军更近,江梓风为何偏偏舍近求远,让阿柏带人去请南境军支援?
“能怎么办呢?”江梓风说,“无非死守罢了。今夜我会让甲一带你出宫,等平叛之后再接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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