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了啊,奥兰多。”
男人跨过楼梯,一步一步走上甲板,湍急的水流停滞,海啸声消失,在奥兰多的世界,只剩下梵塔西还在活动。
“是的,我对死神没有兴趣,”奥兰多冷淡道,湿发凌乱地贴着他素白的脸颊,皮肤与白金色的头发几乎没有色差,显得他愈加苍白脆弱,“就算让魔术师得到镰刀,也未尝不可。”
“他得到?”梵塔西与他相对而立,笑他的天真:“一个幼儿拿起武士刀,也不能成为武士,更不要说是神的武器,他只会激怒镰刀,相比起来,文森特的决断反倒付出的代价比较小,你本来有机会赢,啧,果然废物永远是废物。”
“我的确没有赢,”奥兰多再扫了一眼那生死之间的恐怖凶器,提不起任何胜负心,若是再选一次,他同样不会出手,“得到它,我将会失去自我,变成真正的怪物,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或许你说得没错,我是废物……”
他回过头,面对梵塔西的双眼,这人让他不痛快,他不想继续忍耐了,“你又是什么呢?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的小屁孩儿?呵,明明也是个老怪物,却蠢得——”
话语戛然而止,梵塔西的身影一闪而过,来到他面前,用力掐住奥兰多纤细的脖子,魔鬼的积威刻在骨子里,他无法自控地感觉畏惧,随后,又升起深深的悲哀。
“不要试图激怒我,奥兰多。”梵塔西眯起眼,满含警告。
窒息的感觉总是这么糟糕透顶,奥兰多满脸通红,伸手掐紧梵塔西的手臂,却丝毫无法撼动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手,失去力气,奥兰多觉得自己大概快要死了,梵塔西终于放了他,看他跪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
“别忘了,你只是我的仆人,肮脏而卑贱,你怎么敢提起哥哥?没有我,你早就下地狱了!”
听见这句话,奥兰多一边咳嗽,脸上却浮现出冷笑,他们的灵魂虽然是一分为二,但总归是一个整体,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本性是如此的恶毒、残暴,同时又愚蠢。
“文森特说……”奥兰多的声音沙哑,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岁,他压抑地咳嗽几声,扶着栏杆站起身,“他说,如果他失控了,就让我呼唤你,因为只有你能阻止他,我原本是不打算请求你的帮助,但事到如今……他还说他能实现我的愿望。”
“呵,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梵塔西完全忽略了奥兰多的最后一句话,他挑眉,“你让我阻止他,那我可会杀了他。”
奥兰多没再提自己的愿望,他垂下眸子,沉声道:“是的,请你杀了他。”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一滴水从衣角滴落,落在甲板,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后,无数雨滴声突破结界,噼里啪啦疯狂坠落。
整个世界再次运转起来。
梵塔西在对面大笑,他的笑声被雨声掩盖。
“你不是讨厌他吗?”奥兰多看着他的笑,只说:“你来杀死他。”
“奥兰多,你可真是让我吃惊了,”梵塔西掩唇,笑得邪恶极了,“我杀了他,我都没想过这个主意,是啊,哥哥受到镰刀的影响失去理性,这的确是我杀了他的好机会,只有我能杀死他。”
瞭望台上的船灯微微闪烁,落在梵塔西的侧脸,让他看上去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一条漆黑的毒蛇从光中爬向黑暗,船身剧烈摇晃,很快,那点碎光晃到别处去了,甲板再次回归昏暗,
蛇类特有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奥兰多,他感觉自己的血渐渐冷了,心跳也变得缓慢,他的视角渐渐矮了、窄了,一片模糊,仅能看清隐约的轮廓。
“嘶嘶……”
蛇信颤抖的声音让他惊醒,奥兰多深深吸气,惊觉自己居然与一条蛇共享了视角,他抬眼看向梵塔西。
“这是你的本体。”
“一部分,”梵塔西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
“大概是因为,”奥兰多仰头,嗓音悠远,“这个异空间……”
他停下讲述,梵塔西耸耸肩,他对奥兰多的耐心十分有限,即使他是自己的契约者,梵塔西低下头,轻描淡写地对黑蛇挥了挥手,让它靠近文森。
这一场献祭已经进入最后阶段,邮轮里,年轻人变成老人,老人则奉献出剩下的生命,无论是谁,都在拼命地祈祷,文森特的神格一点点恢复,从今往后,他将掌控死亡,成为真正的死神,与莫尔斯永不分离。
灵魂交融的时刻,深海的恶魔也会失去理性,它兴奋,仅靠本能行事,触手挥舞,守护这场祭祀,同时,文森特的周围出现一圈圈真可怕的风刃,没有任何活物可以近身——
镰刀本身也在防止外界打断仪式。
子弹都无法穿透的壁垒,那条手腕粗的毒蛇却吐着信子,寻找到缺口,一点点突破,进入内部,靠近文森特。
危险逼近,文森特仿佛一无所觉,奥兰多紧盯着它的行动,不由得屏住呼吸,当黑蛇来到文森特脚边,却见男人忽然回头,露出一双冷冰冰的金色瞳孔。
奥兰多眉头锁紧,就连梵塔西也吃了一惊,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毒蛇一寸也无法再前进,野兽本能让它察觉到危险,没有丝毫犹豫,毒蛇长尾摆动离开,几乎同时,一根蛇身两倍粗的触手冒出头,狠狠拍在甲板,毒蛇原本的所在地。
“为什么?莫尔斯能被他控制……”
梵塔西难以置信,随后眼里流露出恨色。
毒蛇则向前发起进攻,与触手绞作一团,它们相互缠斗,高速移动的轨迹在空中划出残影,触手并不害怕蛇毒,蛇身却比不过触手粗壮,渐渐落得下风,蛇被绞紧,梵塔西的脸色逐渐变白,奥兰多抹了一把雨水,不顾一切冲上前,用手触碰结界,任由暴虐的风割裂血肉,鲜血横飞。
“文森特——你不是说你不想做死神吗?”
声音传入耳朵,灿金色的瞳孔微动,好像终于看清了奥兰多的面容,看见飞溅的鲜血,那是人类才有的脆弱的肉体,有那么一瞬间,他回到了当下,眼里的金光熄灭,钳制毒蛇的触手也松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下一刻,毒牙便咬穿了他的脚踝。
剧毒透过皮肤,注射进入血管,短短几秒,便随血液流窜至全身。
文森特放下镰刀,踉跄扶住围栏,围绕四周的无形结界碎裂、坍塌,奥兰多得以靠近他的身边。
这个少年用手碰了碰他脚腕的伤口。
“你要死了。”他说,文森特眨眨眼,他想说他不会死,死的只是他这具身体,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摇头,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是我杀死了你,就像你要我做的那样,”奥兰多的声音冷冷清清,散落在雨中,红色的眸子盯着文森特的脸:“你不要对我说谢谢,也不要说没关系,因为我只是在做你要我做的事情。”
文森特勉力扯了扯嘴角,他还是想说谢谢,在他即将失去自我,再也感受不到悲欢离合,再也无法抽一根烟,彻底变成某种虚无的存在时,奥兰多叫醒了他,让他没有被世界吞噬,即所谓的“成神”,纵然清醒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浑身麻痹、无法呼吸的痛苦,但一切都比虚无要好,好太多太多了。
他想,他对神是恐惧的。文森特感受着雨水落入眼睛,闭上眼。
“我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你可不要耍赖。”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奥兰多的声音,随后,陷入真正的安静。
意识逐渐下沉,落入深海,来到那个巨大怪物的面前,与其说来到,倒不如说是回归,他与它本就是一体,他了解它,正如了解自己。
海平面短时间得到了平静,但随后,可怕的怒嚎从海底传来,它在愤怒,无数根触手接连绑上船体,如同绳子绑紧猎物,下一秒,触手就会将整艘轮船撕碎。
奥兰多心惊胆战地望着那些发疯的长鞭,他低下头,触手卷起狂风贴着头皮经过,做到这一步,还是无法改变什么吗?
意料中的毁灭没有出现,在怪物的领域里,微弱到近乎透明的灵体飘荡,没有形体,没有色彩,仅有淡淡的圣洁的微光,它是魔神留在世间的良知。
灵魂与魔鬼交流:
——我的死神,带我们回到现世。
魔鬼答:
——你没有回来
灵:
——你可以将我吞噬,或者,让我轮回
魔:
——你属于我
灵:
——曾经,现在不是了,除非你将我吞噬
灵仿佛不知道它的提议对魔鬼的诱惑有多大。
黑暗中只剩沉默,沉默是一种抗议,或者妥协。
海面之上藤蔓般舞动的触手忽然全都静止,它们诡异地僵在半空,不再破坏,但那些扭曲的轮廓依旧惊悚。
这个景象别说奥兰多,就连梵塔西也猜不到发生了什么,点点黑芒在他们之间汇聚,化作莫尔斯的形象,梵塔西睁大眼:“哥哥!”
奥兰多则神色淡淡,呢喃:“莫尔斯……”
话音未落,眼前的男人一跃而起,速度比闪电更快,奥兰多只看见一片刀花,莫尔斯便已贴近他眼前,他的瞳孔漆黑如墨。
面对这双眼睛,奥兰多有种面对文森特的错觉。
死神之镰扬起,遮挡一切光明。
刀锋降落,却没有落在奥兰多的身上,粗壮的蛇尾从背后穿过,紧紧卷住镰刀的刀柄。
莫尔斯回头,奥兰多也看过去,那是梵塔西,他手边盘旋着巨蛇,这条蛇在阻止莫尔斯,因为镰刀强烈的腐蚀性,蛇身在不断颤抖。
“哥哥,你做什么?”
“你要救他?”
“他是我的契约者。”
“你不要忘了,他身上还有剩下的祭品,”莫尔斯神色冰冷,“更何况,你不是也杀了我的契约者?”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他的力量呈几何倍数增强,黑色海域里的触手再次挥舞起来。
在这之前,梵塔西与莫尔斯还有一站之力,但当他拿到镰刀,莫尔斯成为真正的死神,他的力量与过去已不是一个量级,梵塔西没有办法与拥有镰刀的他进行战斗。
无数触手卷上船身,桅杆倾倒,门窗碎裂,整艘船巨震,即便是梵塔西也无法稳住身形,他脸色大变,因为他意识到如果连他都站不稳,那便意味着是整个时空都在摇晃。
莫尔斯要让他们离开这个异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