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二、整整三十年

热门小说推荐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张海客,是你哥哥。

-----正文-----

他绝不可能看错,那双澄澈淡然的眼睛他记了整整三十年。一九零三年春,他在内宅里遇到了比他小两岁的小官,那时候他五岁,小官三岁,如今三十年过去,他仍旧记得真真切切。但张海客不明白,如果真是小官,他为何不认得自己。

据本家古籍记载,张家历代族长均受失魂症困扰,苦不堪言,难不成他小小年纪失魂症发作——也不小了,他们这代张家人已有三十余岁。张海客推了推镜片,婉言拒绝身侧姑娘的邀约,径自走向烟儿姐指引的房屋,打算先在附近打探一阵。至于姜小姐,张海客决定等她从屋里出来再做决断。

朱家酒馆里烟雾缭绕,走廊深处昏天黑地,只有廊上三盏油纸灯笼的红光忽明忽暗。张海客来到第三间房前点燃一根烟装作消遣,他侧耳细听,察觉出不对。这间屋里一片死寂,隐约有股混杂着胭脂粉黛的鹅梨帐中香从门缝里飘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洽谈生意的好地方。

鹅梨帐中香是女人香啊,难不成朱老板是个女人?张海客从袖口夹缝里摸出一根银针藏在指缝中,打算趁敲门的时机用银针调整声带,装作女人询问门内情况。刚刚叩出两声轻响,身后忽然掠过一阵清风,张海客回身一看,只见姜小姐悄无声息地从第一间屋里走出来,她右手举着一根烟斗,身上满是大烟味。

至于这间屋虚掩着的房门后面,正坐着一个抹着头油的老家伙,手里把玩着一个价格不菲的玉镯子,显然这个镯子正是姜小姐跟朱老板做生意的筹码。这男人六十来岁,鼻梁侧面有颗大黑痣,中山装,侧脸有块灼伤的疤痕。跟张隆半提供的朱老板外貌特征完全一致。

既然朱老板在第一间屋,那烟儿姐安得什么心,让他进第三间女人屋作甚。张海客心中无奈,他碾灭烟头连忙跟上姜小姐。别看这旗袍姑娘踩着恨天高,但步调又稳又快,非得是屏气凝神、拿出十二分精神才能不被其摆脱。

胭脂胡同街道太老,路面极不平整,姜小姐脚步很轻,硬是没让那些坑坑洼洼的污水染上金丝细纹勾边的旗袍,再看她那件貂毛披肩拢着的薄肩,隐约能看见肩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皮肤白璧微瑕,在这艳阳天底下好看得很。

张海客知道这些疤痕大多来自墓里的机关,兴许还有张家孩童时期残酷的训练。他紧跟着,愈发确信这位姜小姐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位张起灵,但奈何这家伙大约发现有人跟踪,脚步越来越快,眼见着走出胭脂胡同,立刻坐上一辆黄包车,低声说了一个地方,便很快连人带车驶向远处。

张海客连忙挤进一辆停在胡同前的出租车,司机正在吃面,看见有人要硬闯,以为张海客是个穿着西装革履的斯文败类,差点破口大骂。脏话刚说出一个字,就见这位大老板塞给他五块大洋——这年头能给出五块大洋的可都是活菩萨。他手一抖,竹筷子掉在车里,面汤险些泼了自己一身。

“跟上前面那辆黄包车,油门轻点踩,保持距离和速度。”张海客眼见载着小官的黄包车即将驶出视野,而那司机又被这五块大洋吓破胆,他猛敲两下玻璃窗才把那司机的三魂七魄唤回来。“得、得嘞,您坐好。”

出租车想要跟上人力黄包车不是难事,张海客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黄包车,生怕一个不留神,好不容易出现的张起灵变成煮熟的鸭子飞走。大约半刻钟后,那黄包车在另一处无名胡同前停下,姜小姐提了一提旗袍走下车,接着快速拐进巷子。张海客连忙叫停,打开车门丢下辛苦二字便追了上去。

独留下车夫一人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五块大洋不知如何是好。一块大洋足够他们一家吃十天饱饭,五块……他愣在原地,再次抬眼时,那财大气粗的活菩萨已经不知去向。

这条无名胡同明显比那胭脂胡同干净不少,姜小姐端着烟斗走进一家饭馆,张海客紧随其后,他想不明白张起灵的用意。如果说他选择易容进入胭脂胡同,要么是形势所迫,要么是不便暴露身份,那他为何引自己来这里。

这家伙端着烟斗走了一路,偶尔轻点烟杆,故意落下几片烟灰,就是为了让张海客按照烟灰的痕迹一路跟过来。也许是这家伙想起来他是故人但不方便直接相认,或许是要请君入瓮到了合适的地方将他生擒,甚至还有其他可能。总之,不确定性太多,张海客难以揣摩,但他无论如何必须跟来。

十几年前张家败落,多方地头蛇曾想方设法抓住张家人为他们卖命,都知道张家人有祖师爷传下来的绝技,谁都愿意在有生之年发一笔横财。人力抓不住就采用围剿战术,在军火枪械面前,就算是张海客也难有办法。不过这种狗急跳墙的下下策很快就被“共同富裕”代替,毕竟他们姓张的人都会演戏,人性是再多枪火都难以弥补的弱点。

烟灰直到饭馆二层的一扇窗户前便突然消失不见,张海客极目四望,发现这家饭馆后方还有一条人烟稀少的窄巷。他打开窗户从二楼跳下,到此为止,烟灰彻底消失。张海客暗道不好,难不成跟丢了?他四顾探望,悄悄拐进那条窄巷。

这里比不上外边的街道,墙角生满杂草,只有两三个研磨豆腐的石磨分别停在无人居住的院子门口,脚下的青石板周围生满青苔,夹缝里还有污水。穿堂风长贯而过,带起一股算不上好闻的烟味,张海客身形一顿,他闻出这是姜小姐身上的味道。

他快步往深处走去,看见一处私人宅邸,打量这建筑的构造和风格,这栋宅子应该是五十年前的东西。宅门大敞,里面正有一名妇人蹲在池子边上洗衣服,大院里还有人正在下棋,看上去,倒像是一家供人歇脚过夜的四合院。

这种老宅子当成旅店住人,实在可惜,可惜世道百业萧条,有人愿意给钱住宿已经是件喜事。“老板,要住宿吗?还有不少空房呢。”那名妇人问张海客,他淡淡地笑一笑,问能不能进去看过之后再做决定。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张海客便进了宅子探查。老宅子总共三层,每层有八间房,不排除有暗阁的可能性。

原本张海客做好了要挨个排查的准备,结果他在那昏暗的楼梯间,忽然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上多了一只白净的手,胳膊上搭着姜小姐的那件貂毛披肩。二人几乎同时顿住,眼见着那只手迅速抽回,张海客也不再顾忌步伐的轻重和大小,直奔二楼,刚上转角,人又没了踪影。

真不愧是张家的好族长啊。张海客无奈至极,他左右看去想要找寻线索,结果在这短短一秒钟的空隙里,一记凌厉的腿法从右边横劈而过,速度快如闪电,张海客凭借着肌肉记忆迅速侧身躲闪,横过手臂挡下那直逼面门的第二击,不料姜小姐顺势抓过他的手腕向反方向折去,奇长二指像把坚硬无比的钢丝钳子捏住他的腕关节。

手掌在一瞬间卸了力,骨缝剧痛,张海客蹙眉,他没想要跟张起灵动手,只防下一招便被他抓住破绽,这家伙果然把他忘了。他轻喝一声小官,对方身形顿住,但依旧钳住他的腕子不动,张海客抬眼看过去,张起灵仍是姜小姐的模样,他眼神如刀,目光正钉在他的发丘二指上,眉目当中有极为短暂的迷茫。

“你再不松手,我这三十多年的发丘指就白练了。”张海客额前渗出薄汗,他白着一张脸缓缓笑着,大约是这个时间节点一瞬间点醒张起灵,他恍惚回忆起一些少时片段。

那时候张家内宅的训练残酷又绵长,每日天不亮就要醒,直到精疲力竭才倒下,但远远不够,倒下之后要再爬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道路的终点在哪里,如若不够强大,一旦下斗,生死不由人。他们花了太长的时间练习缩骨,那是一个掰开关节再重组的过程,很痛苦,但他能够忍受。

有些同族孩子总是聚在一起抱怨训练的酷虐,而他则因为不爱说话没什么朋友,不,有一个,甚至超越了朋友——模样跟面前这家伙很像,两个钟头前,张起灵在朱家酒馆看见他的第一面就是这样认为。

张起灵思索着,他缓缓松手,挑眼去看面前的男人。对方甩了甩被他险些捏断的腕子,脸上笑意更深:“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张海客,是你哥哥。”笑容很熟悉,十分亲切,令人怀念,他蓦然回忆起三岁那年的一个白天,这是张起灵在张家内宅遇见的唯一一个不厌其烦地找他说话的人。

【2022.6.27】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