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剑起想到画中的山鬼，心口一热，眼神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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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剑起自恃身手非凡，并未让侍卫随身，只微服出行。

游会入夜方始， 二人到达戎城也不过巳时，街上已是蜂屯蚁聚，挤匝不开。

有小贩陆续架起摊档，卖元宵的高堆果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叫卖声此起彼伏。

宁谧睃了身边人一眼，搞不懂他怎么就突发奇想带自己出来放风。

无所谓了，理由是说给做决定的人听的，他只负责顺从。

异国没有祭上巳的习俗，宁谧初时还看得津津有味，很快发现周围的人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又不自在起来。

赤奴男子留发过肩，多以短簪于脑后挽发髻，或以发带将上半发丝束起。只有女子会养一头乌黑及腰的青丝，配以各发饰。

宁谧有一张标致的芙蓉脸，但也未至于被误会是姑娘家，却留着一把墨锻似的长发，免不得引来几点注目。

周围人声鼎沸，接踵而至，来往之间甚至擦肩碰手，闹腾得紧。

宁谧贴近辛剑起身边，扯了扯辛他的衣袖，悄声问何时才回去。

辛剑起问他是不是嫌吵闹。

他犹豫了会儿，嗫嚅着说他们都在看他。

行程仍旧继续。

宁谧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点漆般的杏核眼，终于撇开那些芒刺似的目光。

二人复前行，路旁糕果甜点、戏技杂耍、各色手艺摊档不一而足。

其中有一档纸扎灯笼尤为精致巧妙，绣球灯皎洁，雪花灯拂纷，大鱼灯下还有一串小鱼虾，玉兔灯更是憨态可掬，十分逗趣。

异国北地鲜少有如此精细的灯笼，宁谧一下便被吸引住了，拿过玉兔灯笼在手上看个不停。

辛剑起身上没有零散钱，便掏出一块碎银与小贩，自己又信手拎了个垂荷样的。

小贩当下喜得要不得，见宁谧青丝如瀑，戴着面纱随在辛剑起身旁，只道二人天造地设，男才女貌，倒了一箩筐吉祥话。

辛剑起未作回应，却看了身边人一眼。

那人立在他身旁，垂着头似乎在瞧那纸灯笼，视不清表情。

夜色渐浓，火树银花触目红。行者如海，立者如山，柚灯纱笼，沿途交映，灯光杂彩，萧鼓声暄。

又一次险些走散后，辛剑起终于握住了宁谧的手。

被人流挟持着行了半路，难得寻到一家食肆可供歇脚，只是楼中人客众多，已无空余包厢。

辛剑起与了店家一锭银，小二便将一架屏风般到西北角，暂时划出半块私地来。

大厅中央置了一扇八尺屏障，说书人坐其中，所有物件不过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忽然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座寂然，无喧哗者。

遥问马蹄声由远及近，又间杂人声策马，似大队人马前行。中有一男，雄声高呼曰：曹贼休走！

原来说的是《三国演义》黄盖追伐曹操一章。

宁谧向来着迷于话文杂谈，此时辛剑起在身旁，又不敢过于忘形，假装把玩那只白兔灯笼，实则竖起了耳朵。

待得说书毕，饭菜已上齐。

奶罐子酥伴鸽子雏儿、柳蒸勒鳌鱼、满池娇并头莲汤，店里的招牌菜都被摆在桌上了。

尤其那道螃蟹鲜，剔剥干净的螃蟹，蟹肉混鱼肉酿在盖里，外用椒料、姜蒜米、团粉裹就，又以香油煠、酱油醋造过，酥酥脆脆果真美味。

连辛剑起这个遍尝龙肝凤腑的都多下了几箸，宁谧也难得给自己舀了第二碗汤。

饭毕，店家又送了一道玫瑰糖糕来。宁谧好甜，肚肠却撑不下了，用了半块，便只能拿眼巴巴地望着。

辛剑起看他像猫儿见了鱼腥似的模样，笑了一声。

那人闻声侧过头，嫩粉色的唇，下唇边沾了一些白色的糖粉。

君王定睛瞧了他一阵，有些眼热，伸出手去，以拇指摩挲几下，将糖粉抹净了。

“在这里么？”

宁谧的眼神忽然闪烁起来，快速环视四周，似乎遇到很为难的事。

辛剑起读不懂他的神情，微蹙起眉尖，直接问道：

“你在说什么？”

那人听他这般说，身子颤了一下，微张的唇抖了抖。

“好吧。”

说完，便从矮凳上跪落到桌底，膝行两步嵌入他双腿间，又要伸手向他腰腹间。

却是被攥住了。

“你在做什么？起来！”

宁谧仍跪在他双膝之间，被他喝声一训，更不敢动了。

他被粗鲁地一下扯回到木凳上，偷乜了愠怒的君王一眼，果断闭上了嘴。

从前他笨得很，被教了好多回，错题青青紫紫拓在身上，蠢哭了自己不少泪。

如今他机灵了，读懂了他出的题干，又被推开了，被嫌弃不知礼了？

真是帝王心，海底针。

宁谧坐在他身边，不住腹诽他，直到脸颊被粗粝的手掌触碰。

“宁谧，不要怕。”

“我没有害怕啊。”

宁谧的声线如常，是流水一般柔和的音色。

辛剑起很想相信他，但指腹上的湿意做不得假。

游会未到最精彩处，二人便匆匆归去了。

宁谧抓着一袋玫瑰糖糕，头也不回迈入移星阁。

夜风乍起，青丝飘扬，衣袂翻飞。

辛剑起想到画中的山鬼，心口一热，眼神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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