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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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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难逃

-----正文-----

自那日阿放在雪地里捡了一条命回来,斐珩便不让他做重活儿了。大夫说他幼时本就营养不良,好容易营养跟上了又经此大劫,没死都算命大,以后莫说练武,便是寻常的农活也干不成了。

然而这尚不算什么,真正使斐珩愤恨的,是冬至节前夜阿放被迫灌下去的那碗汤药,那药里混进了一味毒草,本来致命,偏生又与其他的药冲撞了,缓和了药性,到底让阿放捡下一条命来,只是,他从那之后便再不能开口说话了。请了许多大夫,甚至找了京城隐退的名医,得到的答案依然是无解。

那夜的种种蹊跷他虽因昏迷不全知情,可事后多少也猜到了几分。房间无故走水、药汤被下毒前后发生得太过巧合,就是五夫人等人出现的时机也相当微妙,若说是阴差阳错尽赶到一块儿了,又有谁会相信呢?当时阿放被罚,众仆慑于五夫人威势无人劝阻,可私底下却都告知斐珩,那时着火,是阿放最先提着水赶到,才不至于酿出大祸,之后也分明是他察觉出药汤不对才将之挥倒在地,偏生五夫人来势汹汹,还不等他们说明事由便一把将人押到院中,其余几位主子不发话,几个下人又怎么敢开口。扶霜有意为他分辩,就被五夫人扇了巴掌,阿放虽未反抗,也曾试图开口,就是让那一巴掌扇去了胆量,只有默默承受。

到底是做下人的,几条贱命在主子看来不值一提。

斐珩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此事背后有鬼,谁放的火?谁下的药?又是谁通知的几位夫人?桩桩混乱,构成了这一幕专针对他的恶毒戏,然而他那时昏了个彻底,不仅不能亲眼欣赏这戏码,还搭上了无辜的阿放。若无阿放全力相护,此刻他又焉有命在?

斐珩心里亏欠得紧,又积攒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便打定主意要拿阿放当亲弟弟疼爱。从前他对阿放好,是因为这小孩儿开朗懂事,伶俐机敏,此后他对阿放好,则有一层沉甸甸的情感负担。

二人名义是主仆,实际却要胜过兄弟,他对阿放再好也不足惜,因为这是他欠他的。阿放曾是他最好的玩伴,以后也会是他最亲密的友人和臂膀。

他从来不曾怀疑那夜药汤中的毒与阿放有关,他信他。

然而此事到底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自然是尖酸泼辣的五夫人,他私底下也一再找人查了毒草来源,走水起因,却始终无甚所获,又顾及家中其他长辈,到底只能是隐而不发,明面上安抚了众人几句,就算把事情揭了过去。

那几日卧床修养,也只有三婶亲自过来探望,劝慰他不用多想,其余各院里只是送了些补品以表关心。没有人提起无故受罚沦为哑巴的阿放,她们明明都知道是阿放救了斐珩,亦清楚那碗泼洒的药只是一个误会,斐珩心里不由涌上无尽的疲惫和歉疚。

看起来和和睦睦的高门阔府,里面都藏了些什么腌臜东西,他已经懒得去想了。

这一场病让整个斐家的冬至节都没过好,五夫人更是从此再也没踏进过谢春斋一步。

也许她怕斐珩报复,也许她只是不想沾了老二家的晦气。

斐珩倒愿意如此,不然,他怕见了五婶便想起无辜遭难的阿放,也就难以控制自己同她算账,他虽有心想让这个恶毒的妇人付出代价,却苦于证据缺乏,更不想身体渐差的老夫人为难,也只能歇了心思。后宅心思难测,尤其经此一病,他已深倦于此,调养数日便借口病气未除,留在府中怕影响一群老小,自行去了城郊清新寺寓居,身边只带了阿放一个。

日子流水一般过,在庙里他倒难得地有了一片清净地,每日看书,照顾花木,闲时教阿放读书,他个性温和喜静,从来不爱浮华热闹,寺庙清幽少人,远离尘烟,他一到此正如倦鸟归林,已然乐不思蜀了。然而跟在他身边的阿放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本是阳光一般炽烈灿烂的少年,对万事万物都有好奇心,如今却变得沉闷呆板,仿佛曾经的明朗和温暖,全都停在了那个雪夜。

对斐珩,阿放依旧敬慕如初,但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虽然他仍然一心向着他,仍然会不时对他咧开嘴笑,仍然尽心尽力地做好一个随从的本分,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光和热,变成了一座冷硬的雕像。他失去喉咙,也失去了所有的表达。他愿意也是点头,不愿意也不摇头,高兴时也不再大胆地摇着斐珩的手臂,不高兴时也能妥帖地做好身边每一件事。那个喜怒皆写在脸上的小孩儿终究是被他亲手害死了。

他才十四岁。

斐珩从未对一个人这么上过心,他拼尽全力去猜测他不动声色的脸上所有的情绪,甚至于绞尽脑汁要讨他欢心。得闲时便教他下棋画画甚至弹琴,哪怕阿放学得再烂,他也好像有无穷的耐心去教会他改正,偶尔出门购置家用,也总是特意买些小玩意儿或是新衣服赠予他,确实是真把这孩子当兄弟手足看待了。

然而这样也于事无补,斐珩心知肚明。他再也不能让阿放自由地‎‌同‌‌人‍‌‍谈笑,那碗药断送了阿放本来或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他本是为修心才来到清新寺,越修反而越困于对阿放的愧怍。这种幸存者的愧怍让他开始对逐渐抽条成长为青年人的阿放有了太过压抑的在乎和关注。

阿放亦早觉察出这一点,同样的,他是欣悦于少爷对他的关注的。他是个机敏的孩子,自不能说话以后,便刻苦练字,如今能写得一手漂亮的欧楷。他担心自己的愚笨会让少爷所教全部付诸东流,于是更努力地汲取一切知识,斐珩所教他全都来者不拒,也变得愈加沉稳,长成一个出色的青年了,而这不为别的,只为让他的少爷安心。

第三年春,阿放刚过完十六岁生辰,便向斐珩提出辞行。

彼时斐珩正在小院里为一株矮棠剪枝,他见阿放来了颇为欣然,嘴角不自觉便展开弧度,一边道:“前些日子吩咐你看的那几页书可看了?山上棠花开得晚,待过阵子这棠花开了,你我二人可以在院中赏花共读,主持赠了一些寺中自产的春茶,届时在这花下读书品茶,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说着又想起斐府偏院里那一株‌‎‍海‌‎‎‌棠‎‍,跟着感叹道:“这时节,家中的垂丝应也要开花了。”

那树本属南方,在北地天寒地冻的,生长不易,斐珩又喜欢的紧,在家时就把它当宝贝看,时不时就要去张望几眼。

他提起花木,眼睛里便聚着细碎的光彩,整个人就显得格外生动,说罢发觉阿放无甚反应,便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扫向对方,微微侧着头同他对视。阿放本来便有犹疑,心里藏着道不明的小心思,乍见那人含笑向他望来,一时不察便被他粼粼如波的眸光摄住了,两人对望好半天他才回神,红了耳尖走上前,双手展开将一张折成四折的纸递与斐珩,又很快退开了。

眼前的人虽卷着袖子拿着剪子做园丁活儿,动作间却还是倜傥公子的风度,他高束着发,仅用着木簪固定,因动作幅度大而微微松垮,逸出些碎发散在鬓边,又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衫,愈发衬得他容貌出尘气质不俗,好似画上的醉仙人。

阿放极认真地将人一寸一寸瞧了个仔细,像是要把他刻在心上一样。

他在纸上说:“少爷,我想去庄子上‌‍‎种‌‎‎‍‌田‌‎‎‍‍,恳请您准许。少爷对我恩重如山,可阿放留在少爷身边也是拖累。我知道少爷多半是顾念我才久居寺中,然斐家不能没有少爷,我心里实在愧疚,希望您能允许我离开。”

斐珩没能看完那纸,他匆匆看了前几个字便抬头看向阿放,见他眼眶微红,自己顿时也哑了,几度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好阿放,我教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回去‌‍‎种‌‎‎‍‌田‌‎‎‍‍。你过来。”

阿放虽然不解,但也依言而行,走到斐珩身侧,不料刚停步就被对方捉住了手。

斐珩体弱,一双手如冷玉一般冰凉,他展开阿放的手掌,在他手上写:“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挂念的人,我亦想你一直在我身边。”纤长苍白的手指在麦色宽厚的手掌上起舞,温柔而坚定。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极认真地一笔一划,将隐晦的心意都写在这个少年人的掌上。

阿放愣愣地接受着,从掌间柔软的触感和他过于冷静的神情,觉察出少爷内心深处对他的悲悯和仁慈。

他的少爷确实是个好人,若是换个角度,那夜躺在床上将被喂药的是他,少爷想必也愿意替自己哑了吧。

斐珩写完那句话,便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接着直视他,神色郑重道:

“我知道你不愿囿于这片窄小的天地,更不甘心去做农活儿,不然也不会跟着我什么都学,你如此优秀,合该有自己的光明前程,寺中虽好,我却不能一直捆着你。斐家辜负了你,我就更不会让你回庄子上为斐家做事,阿放,我始终亏欠你……”

阿放听着连忙摇头反对,又急着辩驳,一张脸涨得通红,可也只能发出粗嘎的嗬声。

他力气大,却没有挣脱斐珩的手,只是红着眼眶看他,熬不住了,才颤巍巍地掉下来几滴眼泪,而后一把拥住了面前的青年。

斐珩先是让他稀罕的眼泪吓到了,又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待反应过来后便是满心疼惜,试探地伸了手,环住了少年人的腰,在他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他猜到阿放此刻想说什么,正如多年前二人初见,阿放曾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看着自己,说:“阿放这辈子这条命都是少爷的。”

是时候回到红尘中了。

他可以拦住阿放一回,却不能拦住阿放一生。

这一年的花朝节,正赶上斐二爷回府休假,他便带了阿放回家,借机提出让阿放跟着他爹出门学做生意,长些本事再回来给斐家帮忙,自己却向老夫人及一众长辈请辞,说是要去外面学医。

斐家时代经商,斐家小二爷却离经叛道,誓要悬壶济世。许是常年抱病,他才立下此等志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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