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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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前的天空也是蓝色的，一碧如洗。

金光塔告破。

天边的云还在浅浅地浮动着，像一抹纱。俏如来就站在城市最高的建筑上，仿佛抬手便能触摸天际。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他看着车水马龙的繁盛场景，于他眼中如同蝼蚁奔命。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他衣服鼓起，一侧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他的长发松松地束着，不时被掀起一缕，温暖的阳光自头顶洒落，一视同仁。

立身高处的时候，总会生出些跳下去的想法，俏如来闭了闭眼，双手撑住了护栏。他在想，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论什么身份地位，有没有理想，贫穷或富有，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可是活着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尽力活下去吗。

他在这里想得入神，没注意身后有脚步接近，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

“这里风大。”史艳文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俏如来肩膀上。

俏如来低头抓紧了衣摆，他不敢回头，史艳文待他越是温柔，他心里越是害怕。俏如来手指抓在护栏上用力握紧，借此掩饰心里的紧张。

“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怎么会。”即使史艳文看不到他的表情，俏如来依旧勉强地笑了笑，他掐了掐掌心，微微偏过头。“您怎么会这样想。”

“你并没有告诉我，你们真正的计划。”

俏如来沉默不语，史艳文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全都知道了。”

被掩饰的真相拆穿，俏如来反倒松了口气，他紧了紧外套的衣襟，转过身面对着史艳文的目光。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直面史艳文时，他依旧不自然地掐紧了手指。

“那又怎样呢。”俏如来笑了笑，呼出一口气，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件事已经没得更改，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说话的时候，迎着史艳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的目光有些贪婪地在史艳文身上巡视，这个男人变得有些憔悴，眼底带着些久未安眠的青灰。

即使岁月再多的优待，他终究也不是年轻人了，眼角浮起的细纹，唇角浅浅的纹路，即使那双眼睛依旧如同海水星辰，却压不住浓浓的疲惫。

时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命运已经让他的灵魂备受折磨。

俏如来只是笑，他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表情，笑总是没错的。就算天要塌了，哭也没什么用，不如笑一笑，至少，人前不会丢脸。

可他这样一笑，史艳文心里反如刀搅一般，俏如来的疏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也不知该如何挽回。

他们可是父子啊，他怎能为了一时心软一时情迷，就让俏如来的人生被毁掉，他应该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接受祝福，而不是与他这样的老男人苟且在阴影里。

只是如今，他或许没有多少机会陪在俏如来身边，在这个时候，还要再去伤他的心吗。

史艳文陷入了交战，他必须承认，他对俏如来生出过欲望，这个念头让他唾弃自己，也无法面对俏如来的感情。这是不对的，是背德的，是不被接受的。

沉寂多年的心绪再次波动，每一次细小的涟漪都因为俏如来的举动，喜怒牵动着他的哀乐。

俏如来如同看出他所思所想，率先开口。

“您不必可怜我。”他微微挑着眉，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我希望您所做的决定都出自本心，就像您曾教导我的那样，我不希望您勉强自己做任何事，为了我也不行。”

“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您想听什么呢，您不是都知道了吗！一定要逼我否认那些事，您就满意了吗！”

俏如来的情绪激动起来，他一把挥开史艳文的手臂，沿着阁楼向下跑去，史艳文愣了一下立即赶上，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顺着楼梯追赶。

俏如来喊完之后就后悔了，他的心思本就不该放到明面上来说，这样一来，可不是自取其辱。他也不想再留下来听史艳文的论调，他知道，这样是错误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感情和欲望能够控制，这个世间该有多么无趣。

他没有去按电梯，而是沿着仿佛望不到底的楼梯一路向下跑，他的体力迅速地流失，耳中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息。史艳文的呼喊在墙壁上形成一道道的回声，被沉重的脚步扰乱，越来越近。

俏如来脚步慢下来，呼吸带动胸口一片烧灼般的疼，不得不倚在墙壁上让自己不至于瘫软下去，史艳文追上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过我吧。”俏如来倚着墙，拂了一把史艳文的手臂，没能挥开，便任由他握着，软软地垂下去。“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提这些了。”

“俏如来，父亲求你，我求你，别放弃自己，冥医先生都告诉我了，他说你还有机会，你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我当然会活着。”

俏如来的嘴角浮起一点可称挑衅的笑意，他平复了呼吸，慢慢推开史艳文的手臂，将肩上搭着的外套扣子解开，慢慢地向前走。史艳文只来得及接过他随手递来的衣物，便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几乎融在了窗口投入的天光。

“我比谁都想活下去。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了你，父亲，你说，我怎么舍得死。”

史艳文无言以对，他的心绪已经完全被那封文件扰乱了，在他看来，俏如来的举动无异于送死，他虽不能阻止，却难以克制的心痛。

而在他去找杏花君的时候，那位教授的助手，上官鸿信，向他透露了一个讯息。

俏如来的生死，全在他的意志，如果侥幸成功，他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他用了侥幸这个词，对于史艳文而言，不亚于预先判了死刑。

而这死刑，却是判给他的。

罪人听了宣判，口不能言，向上天忏悔和祷告都无济于事。

能救赎他的人，早早就立在了高台之上，只等着钟声响起一跃而下，粉身碎骨，万丈荣光。

史艳文并不能确定自己今天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无法坐视，即使他不能改变任何事。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来，日后必然会后悔。

俏如来想要的，他不能给，甚至自己的出现，对于俏如来而言，只会是一个刺激。

俏如来一心一意不必回头，他却开始瞻前顾后。最后选择的人往往走投无路，留到最后的人也未必心甘情愿。

俏如来一直走出大门，迎面吹来的风降下了心里的燥意，他站在台阶前，只觉得手脚发颤，慢慢坐了下来。

阳光有些刺眼，落在身上也没什么暖意，俏如来仰着头呆呆地看，双眼被晃得刺痛，他却如同未觉。

他听到了脚步声，却不想再回头了。

“你能原谅父亲吗？”

俏如来没说话，眉心微微动了动，他分明听到了，脑子里却是空白的。俏如来有些恍惚，刚刚坐下来的时候，他好像一瞬间什么都看开了。

“你真的……不愿意再叫我一声父亲了吗？”

史艳文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俏如来眨了眨眼，伴随着滞涩的刺痛，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直视阳光让他此时眼前一片模糊，好像连史艳文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史艳文就在他的身边，一回身就能抱到，在温声细语地向自己请求原谅，只要点点头，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可是他又不想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闹剧，方才还翻涌的情绪此时平静无波，俏如来甚至还有心思走神，想自己这样算不算大彻大悟。

不是，你只是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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