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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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史艳文的见面不欢而散,俏如来回到琉璃树才从恍惚的状态中回神,开始想史艳文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
的确,想查到自己的行踪不是什么难事,但渠道也十分简单,无非是通过身边的人。俏如来仔细一想,又觉得杏花君最近应当是没有这个空闲。
他万万没想到那份文件是默苍离放到史艳文桌上的,他去和梁皇无忌开会,万年不出门这一次倒也没有人怀疑。
俏如来想了一阵,又觉得没意思,就算见了面,还是闹成这样的收场。他其实也有些后悔的,他就应该趁机示弱,说不定还有转机。
只是他天真扮得久了,厌烦了过去撒娇做痴的表象,他想要史艳文看清楚,真正的俏如来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压抑内敛又离经叛道的普通人,学会了喜怒哀乐,有了贪嗔痴恨,不再一尘不染的俏如来。
他的心智一直都是成熟的,只是早先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也不能言语,让人有了他还是个懵懂孩童的错觉。然而这份单纯本就无法保留,他开始学着欺瞒,学着伪装,初时只想让自己在史艳文身边留下来,他眷恋着毫无间隙的亲昵。
而他也知道,一旦史艳文发现他的心思,一切都会被颠覆。
俏如来毕竟太年轻,在感情上又偏执,遇事容易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杏花君或许比史艳文还要更了解俏如来一些,俏如来对他信任,曾坦白过自己的感情,杏花君纵然不赞同,却也无力劝阻。
在他最悲伤最绝望的时候,也是杏花君陪在他的身边,俏如来即使现今成熟许多,对杏花君还是保有依赖。
他在床上迷迷糊糊想了很久,琉璃树的人被他连修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觉得这样确实没什么意思。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浅蓝色,俏如来想了想,是之前自己曾说了句白花花的有些刺眼,隔两日便都换了温和的浅蓝。
俏如来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明明什么也没想,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躺了一会又笑起来,发觉自己嘴角在上扬,俏如来摸了摸脸,愣了一会又慢慢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听到了一声嗤笑,懒得起身,便偏过头去看,上官鸿信夹着文件夹,手指把玩着一支笔,正对他嘲讽地抬起一边唇角。
俏如来把脸转回来,依旧仰面盯着天花板,见上官鸿信没走,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有事?”
“没事,只是你这副为情所困的怨妇样着实稀奇。”
“没见识,我还能给你表演生孩子,稀奇不稀奇?”
“那我还真要看看。”
俏如来心情恶劣,站起身走到上官鸿信面前,一手解着自己的腰带,一手撑在了上官鸿信脸侧。而离得这般近了,才发觉自己比他还是矮了半头,心里又不爽起来。他盯着上官鸿信的眼睛,对方只是微微眯着,尽是讥诮的笑意。
“你们在干嘛?苍离让你来叫人,怎么这么久?”杏花君的声音突然响起,俏如来被吓了一跳几乎是向后蹦了一步离上官鸿信远远的,又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给他,上官鸿信却早已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杏花君见他脸色不对,上前关切地碰了碰他的额头,俏如来抿了抿嘴唇,说了声没事,便向默苍离的实验室走去。
杏花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比之先前,又失了几分生气,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纵使心里担忧,也只能暂且按下,叹了口气跟着迈步。
默苍离叫他们来,其实也只为了一件事,时间已经不多,金光塔告破之后,所有的攻击都由梁皇麾下的灵界团队抗衡,即使最顶尖的技术,也难以支撑如此强度的防护。
“我最后问你一次,都想好了吗?”
“是。”
默苍离点了点头,看着俏如来苍白的脸色,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点开了身侧的屏幕。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俏如来,你要明白。”
默苍离第一次将牺牲讲得如此浅白,他似乎厌烦了言语的游戏,直接了当地告诉俏如来,他们的机会便是在元邪皇入侵他的意识时截断所有后路,并全力维持他的清醒,直到元邪皇消失,或者——
他消失。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我是说,如果。”
默苍离切换了屏幕的画面,新隔出的实验室里,灯火通明,两台一模一样的仪器相背而放,如同停泊的两盏孤舟。
“很抱歉,我不能保证你的平安,我只能保证,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却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俏如来抬起手,指尖隔着屏幕,挨在相互依靠的仪器上。
“我相信你。”
他没有问自己的结局,俏如来早就明白,有些事不可强求,比如思慕,比如活下去。
实验的时候,俏如来独自坐在实验室,他已经渐渐习惯如同电流贯彻骨髓的痛感,将自己的精神完全投入到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去。数据的世界单调而绚丽,一切都可以简化为数字,又可以幻化为无数光影。
方才他尝试和天网对接,庞大的数据流冲入大脑,让他痛得全身都在痉挛,强忍着不适分辨着来自元邪皇的攻击,对俏如来而言虽然困难,也不再是不可完成的事。
他与之接触片刻便退回天网的保护,相比之下,墨狂的冲击已经十分温和。
而就是这短暂的接触,让俏如来现在还有些恍神。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耳边的声音也渐渐静止,灯光恒久地保持着同样的亮度,空调轻轻地吹着风。
“感觉到了什么?”
俏如来抬头,默苍离正拉开桌边的转椅,将身体陷下去。俏如来动了动嘴唇,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
“他想活下去。”他的眉拧在一起,眼神直直地望向默苍离。“我感觉到他的意念…很强烈的,求生欲望。”
“你还记得地门吗?”
“什么?”俏如来这一次是真的讶异了。“和地门,有什么关系,那里不是已经——已经被摧毁了吗?”
“被摧毁的只是我们所处的维度中所遗留的表象,地门数十年来的成果,并非只有一个你。”
“元邪皇也是……地门的研究产物?”
“这样说也无不可,你了解地门吗?”
这样一问,俏如来思索片刻,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却仍是摇了摇头。
他一心只想抛开过去的记忆,却对折磨他的所在知之甚浅,俏如来不禁苦笑,看来自己是遇到救赎后幸福的过了头,将那些苦都抛到了脑后去。
如果元邪皇也是因地门而生,那么他这一生,终究还是没能逃开这个囚笼。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俏如来追问。“能告知我吗?”
“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落入地门的吗?”
“是……万教之父。”俏如来回忆得有些艰难,那些事情过去的太久了,他刻意将其忽略,如今翻捡着关键之处复述,神色有些郁郁。“我被他自家中拐走,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都是我咎由自取。”
“那你可知他十余年前便因为叛逃而被追杀,最终死无全尸,无人收埋?”
“那也是他应得的下场。”俏如来抿着唇,神情冷硬。
“的确,他罪有应得,只是他叛逃的原因,却是因为一朝悔悟。”
万教之父将史精忠带入地门,却日日念及稚子懵懂天真对他全然信任,一朝悔悟想带他脱离苦海,却被已经狂热的教徒追杀至死。
因果轮回,不外如是。
“您现在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自万教之父叛逃,你的实验中止了很长时间,之后再开始便进展的十分顺利,你自己没有想过原因吗?”
“……他们拿到了母本?”俏如来仔细回想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古怪。“是元邪皇的前身?”
人的精神能与网络数据对接,而同理,作为母本的主程序,也会感染上人类的思想。它们一代一代地进化着,模拟着人类的每一种反应。
“你的求生欲,激发了它的人格形成,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感知到它的意念。”
“因为我想要活着……所以它也想要活着?”俏如来惨笑一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这一切的开端,竟然都只是因为,我想要活下去?”
“我想活……竟然是这么大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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