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去心上的铁链
-----正文-----
少年的爱隐秘而热烈,负罪感如摧城的黑云,笼罩在他稚嫩的心头。旃陀罗只能在习武时得到宣泄,因此武艺大涨,他好似有这般天赋,动作敏捷,力大无穷,考底利耶每回站在环廊下看他,眼底都忍不住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生活并不平静,冬去春来,旃陀罗在一日习武后梳洗时,却找不到用以淋浴的清水。他私下询问仆人,而吠舍出身的仆人们早就对这位低贱的首陀罗心怀不满,他们将其对旃陀罗的服侍视为一种羞辱。旃陀罗问遍无果,反而遭受羞辱,当被骂为“低贱的一生人”时,他只能躲在暗处悄悄抹泪。哭完之后,仍是得不到清水,又不能去考底利耶专属的池塘梳洗,于是他只能忍受汗水的黏腻,在书房中闷闷不乐地读书。
辅导童子修行完后的考底利耶来到书房,看到他模样不佳,身携异味,脸上无光,不由得皱了眉头。
“旃陀罗,为师教导你要衣着整洁,举止得体,在婆罗门之地,清洁为重中之重,为何这般乱混乱模样?”
“老师,我找不到清水。”旃陀罗羞愧道。
“可曾问过仆人?”
“问过。”
“无人告知你?”
旃陀罗老实摇头。考底利耶了然一笑,道:“看来你脚上铁链已去,心中的铁链却依旧尚存,旃陀罗,看看你所在的地方,看看你面坐的是谁,你还是奴隶吗?”
“可竹苑中地位最低的仆人也是吠舍,而我是首陀罗。”旃陀罗道:“他们不愿意服侍我,在情理之中。”
考底利耶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坐到旃陀罗对面的软垫上,道:“那为师问你,你以后所行之路,若都要框定在种姓规矩之下,即使对方行为有误,你也一样遵循?”
旃陀罗沉默,他此生唯一的反抗就是对他的吠舍主人。可那是考底利耶的命令,与他个人的主观意愿无关。他早已在规则中选择了臣服,此乃这个世界给他戴上的铁链。但考底利耶并非不能理解,他早已知晓人类本就是脆弱如海绵的存在,无法抵御海水的侵袭。今日这水清,海绵则清,今日这水浊,海绵则浊。人类浑身上下的毛孔与海绵的孔洞其实毫无区别。环境之水来来去去,穿梭于肉体中,塑造出形状,规范出意识。
可他考底利耶就是要打破这加之与旃陀罗身上的铁链,因为他是他选择的人,他得成为坚硬无比的蚌,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内里都不受侵袭,能将外界的污秽打磨成自己的珍珠。
“旃陀罗,抬起头来,看着我。”考底利耶略带命令的语气,凝视他的学生,罕见地严肃道:“将为师的话记在心里。天下所有的规矩,都是拿来约束弱者的,真正的强者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哪怕是法律,哪怕是阶级。”
“可我……我不是强者。”
“你首先要在思想和意志上成为强者,才能在权力和财富上成为强者。”
“我可以吗?”旃陀罗懵懂地问。
考底利耶拿出他平时训诫旃陀罗时所用的柳条,叫旃陀罗伸出手来,狠狠地在上抽打了一番,直至旃陀罗痛得浑身发抖,鲜血直涌。
“不可以的话,这种苦痛将伴随你一生。所以没有不可以一说。”考底利耶扔掉柳条,拿下挂在墙上旃陀罗平时用于练武的长刀,扔在了他面前,站起身道:“去做你该做的事,记住,你是我考底利耶的学生,婆罗门第一智者的关门弟子,你代表的是我的颜面。”
考底利耶拂袖而去,旃陀罗手心火辣辣地痛,虽然平常也挨过不少考底利耶的训诫,但这一次尤为严重。他朝手心哈着气,妄图可以减少疼痛。咬牙捡起长刀,他起身出门,来到环廊下。
“给我准备清水,服侍我入浴。”他对正在清洗地板的男仆说道。
男仆幽幽抬眼,不屑道:“我想梵天不会允许我为低劣的一生人服务。”
旃陀罗心被刺痛,举起长刀,架在男仆脖子上,“即使在这种情形下?”
男仆不禁一愣,但他也是日日都在婆罗门宅邸内做工的,学识胆量都在常人之上,尽管已在害怕,但依旧在捍卫自己的尊严。
“没错,要我丢失尊严,我宁愿死。”
“好,好。”旃陀罗将怒从心起,长刀翻面,以刀背为棍,狠狠打在男仆身上,不时还带出道道血痕,却总不致命。男仆顿时哀嚎连连,旃陀罗在一顿暴打后,将他提到庭院内,当着众仆人的面继续殴打,大声道:“被首陀罗殴打的感觉如何?你所谓的尊严还有吗?”
他手中不停,直至男仆毫无尊严地抱住他的腿跪地求饶,他才将目光从那一众惊惧不已的仆人当中收回来,他一脚踢开男仆,将长刀刀尖指向男仆柔软的脖子,命令道:“现在,立刻,准备清水,服侍我入浴。”
仆人们如鸟兽散,纷纷走开,菩提树下的童子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有苑内半隐在木门后的考底利耶,唇角泛起笑意。
“我代表的是老师的颜面。”坐在浴池中沐浴清洁的旃陀罗喃喃自语道,“我无需为此而感到难过……”
“一生人”萦绕在他脑海里久驱不散,若说方才他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在抗争,不如说他是在为这个词语而泄愤。自从他遇见考底利耶,他就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悲哀。除去不可接触之人,四种性中只有上三种性之人才可寻求阿特曼,入轮回。而首陀罗,没有资格入轮回,他只有这一生。
他在馥郁的水汽中黯然神伤,不知为何老师会教他去寻求阿特曼,教他吠陀,他这种“一生人”,死了便就是真的死了。化为天地的尘埃,不复存在。而他最爱的人,阿特曼生生世世不灭,他却无法追随他。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是快乐的:一是完全无知者,一是真正的智者。而其他所有人都是不幸的。”
轻念《薄伽梵歌》中的诗句,少年的泪水滴在池水里,水面上花瓣起伏,犹如他心中涌动的悲伤。沉浸其中,他未能发现考底利耶来到了他身后。考底利耶望着浴池边旃陀罗健壮的背部,湿润的黑发服帖其上,有种异样的乖巧,不禁让他心生怜惜。走到近处,发现旃陀罗在兀自流泪,心中更是不忍。
“好孩子,无需悲伤。”考底利耶将手抚上旃陀罗的背,旃陀罗吓了一跳,连忙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睛,有为自己现下的赤身而感到羞愧。
“在大善的路途中,不得不抛弃一些小善。”考底利耶安慰道,同时示意旃陀罗起身。旃陀罗不好扭捏,从池水中站起,羞红了脸。
“不错。”考底利耶打量他的身体,目光仿佛触手般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抚摸,看得是那样仔细,“你的身体很好,强壮柔韧,拥有很多欲望。”
他边说,边将手抚摸在旃陀罗的前胸上,滑至结实的腹部,“力量汇聚于此,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旃陀罗在考底利耶的触碰下浑身发麻,却奋力抵抗,拼命用清净之道来熄灭欲望。考底利耶的手冰凉,指尖仿佛带有奇妙的引力,将旃陀罗内心的旖念搅得天翻地覆。于是他输了,情欲在考底利耶面前暴露无余。
考底利耶只是略略惊讶地望了一眼,然后贴心道:“孩子,如果你需要实践,为师可以为你请来华氏城内最好的名妓。”
“不,老师,我不需要。”旃陀罗局促不安地想要遮挡,慌忙地想去拿挂在墙上的薄衫,无奈手掌心全是泡发的伤口,皮肉发白,隐现血迹,薄衫刚拿上手,便吃痛松开,眼见薄衫落于池水中,这下没了遮挡之物,旃陀罗急得恨不得跳回水里去。
见他这副慌张模样,考底利耶不解道:“你我都是男子,何必拘束?少年人欲望强烈,实属正常,无需羞愧。”
“真的正常?”旃陀罗望向考底利耶,目光灼灼,凶猛的欲望倾泻而出,而考底利耶则是笑而不语,握住他的手,命他坐下,自己则拿出携带的阿育吠陀草药,为他受伤的双手包扎。
只是在这水汽蒸腾的静谧浴室中,两人相对而坐,考底利耶垂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旃陀罗那持续挺立的物什。他不禁疑惑这欲望的源头来自于哪里?为何久久不散,直到他为旃陀罗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来迎向那双漆黑如镜的双眸时,他看到了倒映其中,被欲火缠裹的自己。
-----
PS:文中角色有关“强者”的相关思想基于其著作以及后世对其的研究,经由二次创作所塑造,并不代表作者个人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