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些?
他以为会一直快乐幸福下去的家人原来终究被黑暗吞噬,而送他们上绝路是他最爱的并且付出了一辈子去成全的人。
他还不如在李敢死的那一天自尽!
刘彻看着霍去病眼中的光彻底暗淡了下来,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他。
“去病,你恨我吧,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也不逼你了,可是你想想你舅舅和弟弟,你不能让他们伤心难过吧?还有皇后和太子,他们又被欺负了怎么办?你要长命百岁你要护着他们对不对?”
怀里的身体似乎僵了僵,应该是动摇了。
刘彻不敢松手,他觉得自己抱着一堆泡沫,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一滴滴滚烫的液体滴在他脖颈,近在咫尺的呼吸带着颤抖。
“刘彻,我多想从来都没有见过你。”霍去病推不开刘彻,便放弃了,在对方耳边嗤笑着低语:“你不是最相信神鬼的吗?也许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们不愿意我被你蒙蔽双眼,要敲醒我,所有就让你重生了。”
“但是你拯救了我,也拯救了你最爱的家人,我会用尽余生来弥补。”刘彻的笑容是说不出的苦涩,他轻轻推开霍去病,改为握住这双冰凉的手,执拗地要将它们捂热一般紧紧攥在手心里。
他替他擦眼泪,结果无声的泪水越流越多,像洪水泛滥,没有尽头。
“我赐他们丹书铁券护他们一世平安,你想离开长安,想去哪里,我都替你安排好,带上路博德和赵破奴……你想带谁就带谁,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所以御医你必须带着。”
刘彻说着说着哽咽到几度停顿,“偶尔,只是偶尔也给我寄一封信报平安,实在不想就寄给卫青。”
听到这里,霍去病神色微微动摇,最终还是趋于平静。
他看着刘彻起身背过去,身影落寞孤独,奉天承运的天子仿佛一下子到了日落之时。
霍去病不由自主地想那时候的刘彻也是这样彷徨无助吗?
但这些都不是理由,姨母和表弟的冤屈又该向谁诉说?
〈〈〈
刘据指甲捏着用朱砂写满了字的铁券,笑着自言自语:“真是一块好东西啊,父皇怎么对本宫如此之好呢?”
他拿在太阳底下欣赏起了字里行间对自己的表彰,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只是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
近侍现在已经习惯了主子的喜怒无常,他脸色不变地继续禀报:“殿下,骠骑将军今日便要启程,皇后娘娘和大将军已经去送行了。”
“本宫就不去了,他希望本宫好好在这东宫当太子,去了怕就当不成了。”刘据把丹书铁券收好。
他不稀罕什么太子更不稀罕皇位,宁愿去看看表哥拼尽短暂一生死守的这片大好江山。
但既然这是表哥的心愿,他便试着实现。
愿此生,他能守着他走得更远一些。
近侍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琢磨不透主子的想法。
“把本宫准备的东西都送过去了吗,记得清点好,特别是贵重的药材千万不能遗漏,他身子虚,多少都不够补。”
“禀殿下,奴才亲自清点,不敢有遗漏。”
“好,退下吧。”
〈〈〈
“将军,我们此行是要去哪里啊?”
路博德见霍去病闷闷不乐,便总是挑起话题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去临淮广陵一带,好山好水,最适合将军养病。”赵破奴本来想说去彭城,但是之前他只略略提了一嘴,将军整个脸色都不好了,就没敢再提。
霍去病淡淡扫过去一眼:“就去临淮吧。”
“将军,前面就是集市,我们下去逛一逛好不好?”高不识知道霍去病最喜欢热闹,便提议道,见他点头,赶紧让驾马车的仆多驶快一点。
这里不是长安,集市里一下子来了一群打扮贵气器宇不凡的人,非常引人瞩目,更是惹得不少姑娘频频回首,暗送秋波。
霍去病本意不想带这么多人,结果也不知道这些部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个一个的非要跟着来,说他需要照顾。
从刘彻的回忆里他能分辨出来,他那时候应该是死了很久了,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匈奴都打完了吗?
“将……少爷。”
肩膀被人戳了戳,霍去病狐疑地回头,就见到一张狰狞的脸,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记得第一次随天子微服私访,刘彻也是这样戴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吓唬他,被他趁机追着打,两个人跑了半条街,随行的几个羽林军就在后面慌慌张张地追。
面具后面的复陆支见没有预想中的效果,还惹得将军又开始魂不守舍了起来,赶紧摘了它。
“无聊。”
“对不起,少爷。”
赵破奴嫌弃地用手肘撞了一下复陆支:“你们匈奴人就是不会察言观色!”
“你那么厉害你来。”
“我来就我来。”
赵破奴凑上去对霍去病说:“少爷,前面有卖甘脆泡瓜,要吃吗?”
“这么多好吃的,偏偏要吃甘脆泡瓜,干脆把你也拿去泡了吧。”
逛个集市也能让他一直想起刘彻。
赵破奴抿了抿嘴,不知道自己又提了哪壶不该提的。
复陆支幸灾乐祸地冷哼:“把你也拿去泡了。”
“滚。”
霍去病没了逛街的兴致,干脆就找了间客栈歇下,说是歇下,房间里非要杵着至少一个人,他想把他们都赶出去,还被讨价还价说要么在床底下,决不妥协。
他觉得有这群保护过度的部下在,他出来散心都没有待在长安自由,他们也是为了他好,又不能真的生气。
夜里,霍去病还是会做噩梦,辗转难眠,醒来第一时间就问他们京师可有什么变故,得到否定答案之后才会松一口气。
卫青和刘据日日都有信给他,刘彻的信总是夹在卫子夫的信中间,他都给他们一一回了,除了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