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运功,他就会立刻失去这一切,变回那个浑身酸臭、固执啰嗦、惹人生厌的老头
-----正文-----
闲话不提,既然五条龙的眼睛都已找到,大家小心地将它们依次安上。当五条龙都被安上双目,整个洞窟突然充满轰鸣巨响,回声震荡。
“小心!”洪耀祖感到脚下地面抖动,忙一手抓住二宝,一手抓住小宝,几个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随着机关启动的巨大声响,几人只见天顶的螭龙越升越高——却实际不是螭龙升高,而是整个地面分裂出一片圆台,带着上头的奇花异木,整体向下沉降。难怪到花园这里没有路了,原来路是向下通去的。
等降到平稳,圆台已与另一块地面对接,洪耀祖带领诸人走上去,前方是两扇铜质大门,巍峨高耸,就如地面上城池的城门那样大,令人完全想不到这是十几丈深,不见天日的地下。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吃惊的,当一行人靠近,城门突然自动打开了,从开启的缝隙之中射出光芒,瞬间将几个人覆盖。
“小心!”洪耀祖睁不开眼,用布衫蒙头,回身护住几个孩子。半晌,才眯缝一点点眼,缓缓回转过去。
随着他转身,慢慢映入眼帘的是极大的一个墓室,地面用琉璃金砖铺成,想来刚才的光芒就是由此而发,地砖设成一个巨大的九宫八卦图案,八卦的中心,是一具水晶棺,水晶棺周遭则是各种石像,有侍卫持枪,宫女提灯,太监捧膳,惟妙惟肖,如同一幅宫中的一日生活图。而八卦图形向外延伸,每个方位各对应一间耳房,里面各自隐隐有金光散出。
“天啊,真的中了,”杜若喃喃自语,走向八卦图案中央。
一个头戴冲天冠,身穿滚龙袍的男子躺在水晶棺中,身体不知用什么液体浸泡起来,几百年过去,居然容颜不腐。想来就是传说中的昭烈王。
“我走镖十几年,也没见过这个阵仗,”洪耀祖一直摇头吸气,啧啧称奇,而几个孩子,更是被震慑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
如此发现,这次甄选大会的头名应该是没跑了……洪耀祖心里涌起复杂汹涌的情绪。
没想到,这一次,初战便可扬名立万,抚今追昔,如果想当年,自己没有被迫退出,那门主之位未必是慕容飞鸿的……也罢,过去的事情,都不提了,出去之后有的是大展宏图的日子……
他又看向杜若,心里不知是酸是甜……“上一世”有缘无分,这一世又会如何呢?
就在此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众人吓了一跳,忙转头,只见一个黑影冲向最边缘的耳房。
“那不是当铺抓到的那个王兴吗?”洪耀祖喊一声,追过去,众人亦跟随。
等他追上,定神看清,也吓了一跳:耳房的门是自然洞开的月亮门,隔老远就可看见里头金银财宝、翡翠明珠堆积如山,晃得人睁不开眼。王兴此时正扑在宝山之上。先前他由于受了杜若的训斥吓唬,一直唯唯诺诺在旁,对破解机关也无甚贡献,只是毫无存在感地跟在后面。看来这是见到如此宝藏,把持不住,才会如此失态。
“我的亲爹啊,这可发财了啊!”王兴捧起一块银子,看见金子,又扔下白银,看见宝石,又扔下黄金。抓住大串的珊瑚翡翠,往脖子上套。
“你小心点,这是墓……”杜若忍不住在后头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怕什么,这是无主的财,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王兴转过来,“几位大侠小侠高抬贵手,只要分我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我下半辈子也发达啦!”
“你……”大宝看着他转过来的脸,指着他道,语气满是惊惧。
王兴低头,却发现两行鼻血,滴滴答答,洒得满身都是。
“不好,快撤!”洪耀祖大喊一声,几人往外便退。与此同时,只见王兴发作起来,双手抠着喉咙,满地翻滚,不一会儿,静止不动了。
洪耀祖等人看得胆战心惊,面面相觑,许久竟没一人说得出话。
“不,不对,这不是六扇门的考题吗?怎么会真的死人呢?”半晌,二宝才颠三倒四地开口。
“就,就是,就算他心有贪念,也罪不至死,六扇门代表国家执法,在宝物上下毒算怎么回事?”大宝抬头,同样一脸惊恐。
洪耀祖方才兴奋的心情如同被泼下一盆冰水,心头升起极为不祥之预感,早在进这个陵寝时,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被梦想急切催促,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实话实说了,”这时,他们身后,转出女声。
众人闻声,皆转头看向杜若。
“其实,这不是甄选大会的任务,” 杜若言语之间,不似方才清越,有低沉自悔之意,“我早知道,但是为考试公平,我不能说。”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六扇门的人?”洪耀祖一惊,问。
“没错,我是,”杜若点头,说下去,“六扇门听到传言,说昭烈王陵可能重现世间,由于这么大一笔宝藏若落到有心人手中,甚至足够起兵谋逆,六扇门便派出人手,开始调查寻找这个王陵了……”
“这么说,你在这里,是六扇门的任务,可是这跟甄选大会的试题不是一回事?我们来到这里,只是个巧合?” 大宝睁大眼睛,问。
杜若默然,良久,低声道:“我很抱歉”。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在这里,是完全的冒险,有多少毒物机关,能不能出的去,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可是这样?!” 洪耀祖也急起来,厉声道。
杜若说不出话,脖颈微微点了一点。
“我要回家,”那边小宝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洪耀祖咬牙,把小宝一把抱起来:“别哭,哭就脓包了! 有我在,只要我没事,包你们也没事!”
说着他又转向杜若:“现在出了人命,还不知道这里头会有什么幺蛾子,咱们先出去再说。”
“是,先出去再说,”孩子们附和着。
“还能原路返回吗?”大宝问。
“不行,你忘了,刚才地面是垂直降下来的,下的来,上不去,我们现在,只能往前走了。”
“是,”杜若补充,“按当时的形制,陵寝是南北通透的,前方理应还有出口!”
于是洪耀祖组织队形,自己打头,杜若殿后,中间是几个孩子,心怀忐忑,却又只能一往无前。
他们匆匆经过六七道月亮门,每扇门背后都是一个装满金银珠宝的耳房,可此时没人有心情多看一眼那些宝藏。
跑了不知多久,一道巨大的旋梯出现在他们眼前,梯级都是石刻,盘旋通往上方。
“我就知道,这边必有出口,”洪耀祖难掩激动之情,就要上去。这时,却听身后“咚”地一声。
他急转回来,不由大惊失色,那是小宝,啪地一下就栽倒在地,面如金纸。
“大哥,不知怎么,我这里也好难受……”大宝掐着自己的喉咙,勉强向他说话。
“不好,怕是水银……”杜若在最后,用衣袖掩住口鼻,“虽然我们没有直接接触那些涂毒的宝物,但天长日久,水银挥发……我们跑过来,总不可能不呼吸墓道里的空气。”
“都是我不好,好好找爷爷不好么,非要怂恿你们去参加什么甄选大会……”后头,二宝突然开始抽泣。
洪耀祖心中一动,听的还不明白,但没有时间细问,只一手抱起小宝,慌喝道:“你们尽量闭住口鼻经络,随我上来!”
水银乃重浊之气,越往高处,受的影响就越小,几人狼狈拼命往上攀登,终于在石梯尽头处,又显露出一处稍微宽敞的空间。
洪耀祖打眼一看,这一间墓室不像下面那样金碧辉煌,但也称得上小巧精致,地面天顶上皆是壁画,中间有一石台,三名宫女塑像各自捧一金杯,向上进献。
“有水!”杜若抬头,叫起来。
果然,众人抬头仰望,一边石壁已被浸湿,顺着石壁滴滴答答向下滴水,汇成小小一洼。
“这是雨水!”杜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众人精神亦为之一振,新近的雨水,说明上头就是地面,他们终于有望重见天日。
可洪耀祖还没来及高兴,咚地一声,二宝也栽倒下去。
年纪越小,武功越弱,护住心脉的能力自然也就越弱,别说两个小的,就是大宝,此时也是斜靠在石头上,气若游丝。洪耀祖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怎样,有找到出路吗?”他喊道。
“奇怪,这里怎么没有门?”杜若顾不得危险,沿着墙壁,几乎是一路摸过去,时而又敲击几下,却都是实打实的闷响,没有一处有缝隙或空声的。
洪耀祖心头大骇,没有门,难道这里是一条死胡同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算他能慢慢找破解机关,只怕孩子们等不了。
不行,越是这样越不能慌乱,他强压心神,环顾整个空间。
这房间的壁画都是神仙飞升场景,身着紫衣绿衣橙衣的飞天遍布墙壁,连天顶都是。然后他目光又落到房间中央的雕塑,雕塑手中各自捧着一个金杯,三件金杯各自镶嵌宝石,一个是赤红如火的红玛瑙,一个是湛蓝如海的蓝宝石,一个是金黄剔透的黄翡翠。他看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动,说不出地觉得有什么地方格格不入。
但他还没来及细想,已经听见大宝在身后唤他。他忙转过去,只见孙儿断断续续,向他讲话:“大哥,我学艺不精,害了弟妹,你别管我们了,自己逃命去吧……”说完,便也陷入昏沉。
“别急,我试着帮你们推功过血,或者可以把毒逼出来”,洪耀祖说着,将孙儿双膝盘起,摆开阵式,就要运功。
然而这时,一行字飘入他脑中,让他一激灵。
“元气大伤,功力尽丧,一夜之间,复为鸡皮鹤发之老人”——这是武林异闻录里记载的,像他这样的前例所发生的情况。
他看向手脚,气血充足的颜色,富有弹性的皮肤;看向杜若,修长匀称的背影,亭亭玉立的身姿;看向天顶,只要出的去,就是为六扇门立下大功,前程似锦。
如果运功,他就会立刻失去这一切,变回那个浑身酸臭、固执啰嗦、惹人生厌的老头。
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这时,身后有人轻轻唤他:“耀祖……”
洪耀祖初时不觉,一秒钟后,噌地跳了起来。
跟几个孙子在一起,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叫做洪耀祖,而是编了一个假名,那么现在?
他转过头,杜若正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叫洪耀祖?”他磕磕巴巴地问。
杜若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那笑容极美,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悲怆无奈,淡淡道:“因为,我是白杜若……”
好像一个雷打进洪耀祖脑子里,那些多年多年前的两小无猜,白衣蹁跹,山花明媚,执手笑颜,全都像一幅幅动画,在他心头轮番闪过。
“你也……”许久许久,他说不出别的,只吐出这两个字来。
“应该是跟你一样的情形,”白杜若挤出一丝笑来,“倒好,省的解释。”
“你要给他们推功过血?”片刻,她又接着道,“你知道吗?会变回去。”
“他们……是我孙子……”洪耀祖低头道,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我猜到了,”杜若也低了头,缓缓,说了一句,“所以,你要再一次放弃我了吗?”
这一句,好像一柄利剑,直插洪耀祖心口,把他钉在墙上,让他干张着嘴,嘴唇几开几合,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算啦,”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了一会,还是白杜若抬起头,“没时间叙旧了,我不干扰你做决定。我去找出口的机关。”
说着,她转过身,白色缎带在身后调皮地一甩,步伐甚至有点一蹦一跳,像典型的二十岁少女的身姿。
白杜若走向中央的雕像与石台,显然,她也感觉了这里有些端倪。
她先看石台,那石台上似一幅画,有凌乱的人形和衣饰,看风格似乎与墙上壁画出自同一人之手,但又好像是草图还是什么,没有上色,毫无规则,与恢弘有序的壁画相比,有云泥之别。
难道,这是一张拼图?白杜若突然福至心灵,伸手去推那画面。果不其然!那些画面被格成方块,下头是可以活动的小石板。
可是,即使是拼图,原画是什么?那些凌乱近乎无色的线条,实在是看不清楚。
不对,应该在其他地方还有线索,她抬起头,继续扫视。
年轻的躯体蕴含老到的经验,确是人间最难得的组合。很快,她又将目光锁定在那几尊雕像上。
雕像捧着的杯子怎么看都与背景有些格格不入,难不成,它们是可以取下来的?她咬着嘴唇凝视许久,干脆带上手套,去扳那三只杯子,没想到,一扳还真给她拿了下来。
一丝惊喜划过,既然杯子可以取下,一定也是一个线索,可是,杯子和拼图之间,又有着什么联系呢?
她不禁紧皱眉头,陷入沉思。
另一边,洪耀祖还在呆立着,一时感到茫然无措,喉头有说不出的酸涩。回忆仍然像雪片,在他脑海里乱飞。
他还记得,盖世的武功,去应征护院,说是逍遥派的弟子、慕容飞鸿的同窗,人家揶揄的口吻:那我们可用不起哟!
他还记得,沦落到去街头卖艺,好不容易拉下脸面吆喝了一嗓子,旁边来了一个耍猴戏的,邦邦邦一敲锣,人们风卷残云一样跑到那边去。
他还记得,带着那把从来不让人摸的宝剑,走进当铺,换出几吊铜钱,前面的客人是张屠户,导致那钱上油腥四溢,揣回家的一路几乎令他作呕……
怀才不遇,困于生活,是多么不幸的事啊。
一匹千里马,不能在草原驰骋,为了几石谷糠,变为拉磨的驴子,那种痛苦谁能够知晓?
而今,老天重新给过他一次施展才华的机会,却要自己放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