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穿着那身大红的袍,后背挺直,但方才还乌黑油亮的头发,此时已经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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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杯子,杯子能做什么用?
白杜若眉头紧锁,指甲敲着石台,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直到她自语一句,“杯子,可不就是装水的吗?”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看向上方,石壁沁下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
不管了,这种时候,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她捧着三个杯子,过去各自接了半杯,返回石台处开始研究。
是将这杯子嵌在拼图某处吗?
不,不行,显然没有合适的凹槽。
那么难道是把水倒在画上?
她试了一下,开始用滴的,后来几乎将一杯的水都倾倒在拼图上,然后满怀希望地盯着石台看,希望有什么变化发生。可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过去,那画面依然毫无反应。
她沮丧地坐下,看来这个路子还是不对。
老天啊,既然你让我“重生”,又为什么总要拿“前世”的事来牵绊我? 洪耀祖心头仍然在剧烈撕扯。
要不然,算了吧?如果能够出去,赶快去找解毒的药物,如果出不去,就算在这里强行推功过血,也不过延缓他们一时半刻的性命而已……
上一世,我已经为家庭付出够多,这一次,为何不能自私一点……
何况,还有白杜若……
一个砝码一个砝码垒上去,他心中的天平渐渐有些倾斜。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大宝突然微微张开眼睛,喉咙颤动,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洪耀祖一惊,忙过去扶住,“大宝,你撑着!”
大宝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喉咙中挤出几不成声的话语:“大哥……我……有事拜托……”
“你说。”
“帮我们……找到……爷爷。”
洪耀祖整个人一震,僵在那里。
“我们……不孝顺……爷爷……气走了,”大宝继续说,“镇子上找遍了……找不到……他以前总说……要到京城参加甄选大会……所以……我们以为……会遇到他……”
洪耀祖感到脸上火烧火燎,他刚才居然想……
“爷爷叫……洪耀祖……跟你差不多高……脾气很硬……走的时候穿灰色长衫,有两个补丁……方口布鞋,”大宝挣扎着讲下去,“拜托……帮我们找到他……让他回家……”说完这句,少年身体一软,再次陷入昏迷。
“大宝————”
洪耀祖喊出这声,整个人跪了下去,一向自命硬颈的他,已泪流满面。
“我想,你做好决定了……”不知何时,白杜若出现在他身后。
洪耀祖站起来,面对她,片刻,又低下头:“对不起。”
“不必道歉,是我,大概也是同样选择,”杜若笑着回答,声音温柔而痛楚。
“我就说么,老婆孩子什么的,一辈子都像衙门的大枷,”洪耀祖苦笑,“老了老了,还是摘不掉。”
“没错啊,亲人是枷锁,”杜若亦微笑回应,“可是,是心甘情愿的枷锁……”
说完,她转过去,不再看洪耀祖:“不过,我终于知道你当年不是不告而别,已经很开心了。我一定把机关找到解开,你专心运功就好。”
杜……洪耀祖在身后想叫她的名字,可终究没有叫出来,他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背影,自己慢慢坐下,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画面,穿回红袍的精神抖擞,打跑混混的意气风发,再遇杜若的怦然心动,找到陵寝的壮志豪情,水一样流过他的心头,最终恢复平静。
他坐下来,开始运气,口中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再见。”
白杜若一边,也摒弃一切杂念,专心思考机关。
如果是向拼图上洒水,那一个杯子就好,为什么要给三个?
她把三只杯子拿在手中端详,红玛瑙蓝宝石黄翡翠的火光依次流转,美丽非常。然后又向整间墓室扫视,壁画中的仙女有的衣紫,有的衣碧,有的衣橙,有的持拂尘,有的捧仙桃,有的理云鬓,不一而足,惟妙惟肖,只是不知,与机关有何关系。
可是,等等!
她再度环视房间,发现诸多仙仆,看似多姿多彩,可再仔细看,衣着颜色都是紫碧橙三色,换句话说,整个房间的基调都是紫碧橙,那么唯独这三只杯子,颜色迥异?
紫色由何而来?红与蓝。
碧色由何而来?黄与蓝。
橙色由何而来?红与黄。
想到这里,她似茅塞顿开,重新将杯中接好水,这一次,她将两只杯子的水一同倒下。
说也惊奇。在杯中荡漾之时,那水似乎无色,但红蓝两杯合流而下,洒在画面上,画面便有了反应。初时,好像一点墨汁滴在宣纸上那样,慢慢晕开,继而,颜色蔓延得越来越大片,最后,整个画面的某些部分,呈现极为丰润的紫色,颜色鲜亮,仿佛名家刚刚挥毫而作的作品。
白杜若压制心中的激动,将另两杯也如法炮制。一炷香工夫,画面上呈现了三种主要颜色,与房间里其他的壁画相对应。
白杜若十指拨动,将颜色相近的格子先聚到一片,再耐心对好,工作虽然不重,由于极耗心力,手心也是汗津津的。
等完全拼好之时,她终于看出,画面是金橙的一轮明月,深碧近蓝的天空,一个紫衣少女立在明月当中。她明显也是仙子,却不像壁画中的那些喜气洋洋,献桃献寿,而是柳眉深蹙,远望忧思。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不知怎的,杜若便念出这句诗来。
昭烈王一生聪明自负,晚年却谋反被镇压,虽然逃脱,也是藏身山岭,不敢露头,纵有倾国之富,美女如云,又怎么比得上自由呢。
这时,光从上方普照下来。白杜若仰头看去,是天顶,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向两边撤开。阳光,久违的阳光,就从缝隙中流泻进来。
这光照得她睁不开眼,但她还是那样仰面站着,如同站在瀑布中沐浴。
光瀑之中,她想起来,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洪耀祖。
洪耀祖盘膝坐在那里,一手推着一个孩子的后背,孩子头上冒出丝丝烟气,三个人都是背影。
他还是穿着那身大红的袍,后背挺直,但她再确认细看一下,方才还乌黑油亮的头发,此时已经白了。
杜若若有若无地微笑一下,转回来,闭上眼睛,继续享受她的光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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